怀仁县的所有人都没想到,秦举人办事的效率会这么高。
大家都已经习惯了拖延和推诿,已经不适应雷厉风行,大家按照常理推断,秦老爷回程辛苦,好久不见家人,怎么也得先和家人团聚,再和怀仁县上下交接往来,然后才开始办差,这眼见着距离下雪都没多少日子了,那收拢全县无主田地的事怎么也得来年才开始。
任谁也没有想到,这件事的推进是从提出计划的第二天开始的,包括户房经承周贵在内,都觉得酒宴所说“抓紧”是个套话,当秦川出现在县衙门前的时候,守在那边的白身副役们慌忙去各家报信,让还没来上值的大伙赶过来。
尽管前日回返,秦举人直接来到县衙大堂,当着三班六房各位头目和师爷的面逼问艾知县,让这位县令老爷颜面扫地,可今日里的商议谈判却颇为顺利,对这个计划,艾知县是不敢拦阻的,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在这桩事上阻碍,等于和全县的富贵人物为敌,另外,这事要经过知县确认的关节不少,想要做得顺利,那就少不得好处,虽说前日等同于撕破脸了,可大伙都是成年人,在发财捞好处面前,什么仇怨放不下。
既然艾知县“顾全大局”,秦川也不是气的,双方很快达成了约定,县内所有无主荒地的收成,在免除赋税这几年里,每亩地出产有艾知县二分的好处,一成十分,百分之二的好处归艾知县,折算成正常年景的田赋,等于每年田赋有半成多归了艾知县。
一县之地的田赋不是个数,平常年景的规矩,艾知县能拿到全县收上来赋税的三分不到,吏目差役层层克扣才拿的是大头,之所以这次秦川提出这么高的条件,配在一边的经承和管年们也赞同,是因为大家都怕夜长梦多,不希望在程序上有任何的拖延,早些落定早些开始,也不知道这艾知县能在怀仁县做几年,就算做满任期,也就还有几年光景了,下一任肯定不会给的
双方谈定之后,立刻就派人去往大同府城报灾,请府里和巡抚官署那边减免怀仁县接下来几年的钱粮,鞑虏本来血洗了怀仁县近一半的地盘,但在报灾文书上却是全县有五分之四的土地遭难,人口逃散不能生产。
减免钱粮的关节最难打通,因为就算上面给了你这个优待,按照常例陋规,下面还是要按照原数收取,按照原数七折八扣收取的算是有良心了,只不过这么收上来的银钱粮食不向上缴纳,全部自己吞没而已,既然是发财勾当,那批复的人当然要分润一二。
对这减免钱粮的首尾,不要说经承管年这等老吏员,艾知县这位做过幕僚多年的举人也清楚得很,谁该送谁不该送,该送多少银子,大伙都心知肚明,甚至有人直接报出了数目。
“这四年大同闹了两场兵乱,府衙那边各位老爷都受了波及,所以要的比往年要多,没有六百两恐怕办不下来。”
“既然如此,这六百两我都出了,你们安排人去府衙跑动,那边我也有几个同科的朋友,我写信过去可以照顾一二。“
“使不得,使不得,既然是关乎全县百姓的福祉,怎么能让秦老爷一个人受苦承担,的们愿意分担!“
平日里遇到花费现银的事,大家都是你推我让,千难万难,可这次却是你抢我夺,唯恐让秦举人一个人全部承担,坐在一旁的艾正文只是冷笑,聪明人都明白,现如今谁出力最大,日后分配利益时候的说话声音就最大,本来这秦川就已经占了大头,不能让他事事当先了,免得什么都被吞掉。
除此之外,秦川在衙门里还敲定了另外一桩事,那就是封存库房,鞑虏入寇前后正是收取秋粮的时节,全县大部分的秋粮已经入库,既然要减免赋税,这些秋粮就不必运送到大同府城去了,也不必按照边镇的规矩,就地调拨到边镇军堡中,那么这些粮食就要被用作招募贫苦百姓,毕竟在来年秋天收成之前,百姓也得有存货吃饭。
对这个大家也无异议,反正是空手套白狼的生意,官府的钱粮大家都用得惯了,只不过这次没进大家腰包是做本钱投出去了。
朱达送走了常凯之后,就带着十名家丁出了门,朱达虽然没有骑马,可刀弓都是齐备,家丁们也都是长短矛带着背着,全副武装的离开了宅院,这次周青云没有跟着。
“这十八个人里,也就是十个能练武厮杀的,其他能充个数,真要打打杀杀未必行。”临走前,朱达和周青云念叨了句。
不是说招募了二十个无家可归的青壮,这二十人都见了血杀过人,勉强做到了不怯场,可照着朱达心里的战士标准还很远,不管是单对单相斗又或者多人的厮杀,朱达都觉得有人不合格。
有的人可以继续锻炼,有的人明显不适合刀口上舔血,最明显的例子就是王井,这人心思多也伶俐,但在战阵上见血厮杀往往要的是一根筋死心眼的,当然,人各有其长,现在又正是用人的时候,不适合刀枪厮杀,也有别的可以做,对这些最早来的家丁来说,他们和朱达以及周青云共同经历过生死,彼此信任,这是最要紧最关键的。
朱达带走这十个就是他觉得可造就的武人,纪孝东、潘柱子、陈大山和刘南走在其中,张进北和王井则被留了下来,家丁们没意识到这种分配的意义,他们还以为是正常的轮替,留下的都在专心练习。
走出院子时候还好,拐过一个路口上了大道,他们十一个全副武装的打扮就很是吓人了,这片区域的闲汉不少,靠着衙门吃饭的白身副役也不少,有几位被喊过来看热闹,等认出朱达后当然是连管都不敢管,只是偷偷议论,告诉大伙这是何等的煞星人物,就算知道的人不说,其他人看到这般模样也能猜到一二,没过多久,街面上的闲汉和正经百姓都知道是谁出来了,想想这几日怀仁县发生的事情,看向朱达等人的眼神当真敬畏。
没走出太远,又有两个面熟的年轻人快步跑了过来,见面就笑着弯腰作揖,低声下气的自报家门,却是常凯的两个跟班,不是这两天攀附上的,而是从前就帮着办差的副役,这两位如今也有点水涨船高的意思,他们知道常凯高升得势的原因,也知道面前这位爷的份量,他们本来在衙门里守着,听人说朱达出行,立刻跟上来奉承。
“朱爷有什么公干,用得着的们尽管言语一声。”自我介绍之后,这句客气话是要有的。
“喊几个对城内城外熟悉的,带着我们走走。”朱达毫不客气的说出要求,对方自然照办,没过多久,就有四个年轻人跑了过来,这四人的年纪看起来都是十六七岁的样子,虽说是年轻人,却有几分油滑和流里流气,见面就点头哈腰请朱达吩咐。
这四位是才投到常凯手下的白身,城内城外愿意去做白身副役的两种人,一种是弄个身份免得背官差滋扰,另一种是借这个养家发财的,这养家发财的好处从哪里来,当然是从本县百姓身上出来,所以这第二种多多少少都得泯灭良心,好人往往做不得,眼前这几位应该都是混混出身的。
什么出身对朱达没有区别,这四人明显是战战兢兢的样子,他们比其他人更知道朱达做过什么能做什么,在朱达面前,他们就好像面对猛兽的猪羊一般。
“带我去看看方铭和杨守卫的产业,城内城外的都要看。”朱达不客气的吩咐说道,几个人连忙答应了,这样简单直接的指示让这四人多少轻松了点,对白身副役来说,衙门里各位老爷和大爷的产业是一定要弄清的,要是两眼一抹黑,把搜刮敲诈的本事用在这些老爷大爷身上,自家那真是死的不能再死,也是前人血泪教训,不能不清楚。
怀仁县城不大,城内城外转一圈没花多少工夫,可朱达一行人却足足走了一个半时辰,方家和杨家的每处产业都是仔细验看,所谓产业,方家是城内的几处临街店面和宅院,城外的三处田庄和一处大车店,杨守文无非是一块几百亩的田地,城内还有两处宅院。
在带路的白身副役看来,朱达应该在城内几处店面仔细看看,城外走马观花,要知道衙门里当差的老爷手中资产和士绅们有所不同,他们因为在赋税上发财,所以手里金银铜钱相对不少,虽说早就在破家前后被家贼外人洗劫一空,可大伙都传说有存银窖金之类,今日里朱达登门没准就是想搜寻这个,毕竟这位爷在郑家集就这么发财了。
没曾想朱达在城外庄子和大车店停留的时间最久,抓着庄子的管事和大车店的掌柜问个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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