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常凯领着车队和物资来到的时候,朱达正在询问孙五。
昨夜问话,孙五情绪失控崩溃,朱达也是愤懑烦躁,孙五并不算仔细的描述让朱达回忆起蒙古马队席卷家乡的情形,那种远看着自己亲手建立的一切被毁灭,自己的亲人遭难,自己却无能为力的狂怒和痛苦。
从来到怀仁县城之后,朱达牢记那一切,却下意识的不去回想,可孙五的描述却让他没有沉下心底的那些重新浮现,最后愤怒打人也是情绪近乎失控。
尽管这一夜睡得不安稳,但朱达已经冷静下来,也知道自己昨夜的询问很不全面,所以要去做到周全。
按照孙五的描述,老白莲教在各处村寨都有布置,这次鞑虏来袭,也就是孙五师徒尚有良知,其他大部分人都是因为教义而丧尽天良,那么这些人在大灾之后去向何处,就是朱达关心的要紧事,难民中有没有混入
“全死了,在这庄子上的百姓就是遭难各处逃出来的,问了几处都说那没有逃过,看来鞑子根本就没想着留活口“
或许逃过了蒙古马队的洗掠,却没逃过随后而来的官军骑兵,不过这个就没必要让孙五知道了。
另外让朱达好奇的是,如果许多村寨都有白莲教的信徒落脚,而且部分人彼此相识,那么一人叛变,层层攀扯,很容易让老白莲教在大同的布置被全盘清查,这个也有答案,一来是信徒定期会取得盐货,是从草原上走私过来的盐,靠着盐贩卖牟利,用利益捆绑,二来是师徒彼此监视,另外贩运盐货的贩子其实就是巡查,定期巡视验看,随时做出应对。
话说到这里,朱达了然,当年秦川曾和他说过有些村寨私盐买卖不多,明显有另外取得的渠道,但这属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范畴,也懒得去管,没想到根源是在这边,而且在卫所范围内基本没老白莲教存在的空间,因为这边不存在外人,都是在编的军户,又因为是边军,对和蒙古有攀扯的格外忌讳。
常凯他们来到之后,卸货的卸货,换班的换班,常凯领着孟田和付宇两个人来到朱达跟前,孟田顶着两个黑眼圈,明显是一夜没睡好的样子,付宇则是神情微妙,似乎有几分忐忑。
“朱兄弟,孟田是好人家的孩子,家里也不缺吃喝,签死契做家丁怕是不成,他爹和我是几十年的交情,特意托我和你说情,说能不能按照长工佃户那样算,也是留个体面。”常凯笑着说道。
奴仆是贱籍,而且子孙后代都不会超脱,良家子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选这一步,朱达剥了孟田白身副役的身份,这行为已经是足够严厉,如果再签死契打落贱籍,那可就是不死不休的仇怨了,朱达自然能想通这个关节。
看到朱达点头应了,常凯也松了口气,然后又冲着付宇示意,这次背后拉扯的变成了孟田,付宇倒是用力甩脱了同伴,上前作揖施礼说道:“朱老爷,的已经辞了副役差事,愿为老爷做事。”
付宇的陈述让朱达也愣了下,看着面前的两人摇头,那孟田更是满脸晦气自责的神色,一副连累了兄弟的表现,朱达扫视两眼,淡然安排说到:”孟田跟着这一班的家丁做事,付宇去清点下车上的营生,记账入库。“
朱达安排的自然而然,好像付宇和孟田一直跟在他身边做家丁,这样的自然,倒是让这两位刚没了副役身份的前差人自在了不少,只不过付宇有些失望,还回头张望几眼。
“你舍了身份来我这边是你自己选的,这选的值不值,不是看我,是看你做得如何,心里稳了没有,不觉得做给瞎子看了吧!”朱达扬声说了几句。
周围人听得没头没脑,付宇却满脸涨红,回头不是,不回头也不是,最后还是站在不远处转身对朱达深深作揖,这才快步去忙了。
在边上的常凯笑着连连点头,赞许的说道:“要不付大家觉得最聪明,看得明白还敢做,都说他在怀仁是曲了,要是在大地方必然有成就,没想到应在朱兄弟你这里,这些子今早才听说付宇辞了副役的差事,都以为是他们兄弟情义深,却没想到是有脑子。“
说到这里常凯忍不住笑,边笑边说道:“昨夜回城后,老孟冲到我家来闹,说没想到我老常是这么混账的人,本想着让我照顾孟,结果却把孩子坑了,要不是我先把话说明白,恐怕还要被老孟打一顿。”
到底是做白身副役有前途,还是跟着朱达有好处,长久来看不好判断,眼下这等形势还是很容易选择,若是朱达倒了,常凯也立不住,那这些子们的白身副役身份也是白费,如果跟着朱达,趁着这最火热的时候肯定不差。
当然,这也是没有选择的选择,朱达发了话得罪不起,只能苦中作乐,想个愿意选择的理由,倒是大清早的时候,不用再出城的付宇在城门处等待车队,并说自己辞去白身副役身份,让大家很是惊愕,常凯惊愕后则是有些佩服。
“朱兄弟,付宇和孟田都是好伙,要是在衙门里混着可能就耽误了,跟着你会有前程,也能帮你不少忙。”常凯说这话的时候有几分居功得意的样子。
这表情让朱达觉得好笑,两人越走越近,从前那种刻意的讨好越来越少,偶尔表现出来只会让人觉得有趣,不过下一刻朱达就是意识到这邀功的话是个铺垫,因为常凯脸上表露出些许为难。
“朱兄弟,你托付我的那件事已经有了眉目,可这人未必合适,但除了这位,怕是找不到什么可用的。”常凯犹犹豫豫的说道。
“纺纱织布的好把式找到了?”朱达明白过来,他提出这个要求,常凯阐明其中困难,朱达已经不抱什么期望,所以才会召集难民百姓群策群力研究,没曾想突然间又有了消息。
对于朱达来说,这样的人多多益善,但从常凯的表情上也能感觉出不对,立刻就是问道:“自家人不用遮掩,说清楚咱们一起琢磨。”
每次说“自家人”这个词总会让常凯高兴,这句话让常凯放松不少,搓着下巴缓缓说道:“是个男人死了没多久的寡妇,这娘们名声已经坏了,现在被皂班的老李养着,可这老李也不敢养了“
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以朱达的脑子都很听懂意思,朱达眉头皱起等常凯说完。
“这女人娘家姓周,有名的漂亮贤惠,提亲的人踏破了门槛,后来嫁了青梅竹马的男人,日子过得不差,但却被西边王家屯的老张瞧上了,老张说是让这周寡妇来家里做针线活,周寡妇的男人不知怎么就得急病死了,这寡妇在张家呆了几天就跑到了城里“
“王家屯的老张,张扬张巡检?”
“没错,就是张大爷,我继续讲,周寡妇一个无亲无故的女人,来城里哪有地方可去,半掩门的窑子她又拉不下脸,可谁不知道老张坏了她身子,正经人家不愿意管也不敢管,也就是咱们衙门里好这口一来不怕,二来不在乎脸面,皂班老李就搭上养了起来。“
朱达眉头皱得更深,常凯弯弯绕绕说了一大通还没到正题上,他想要的是懂技术的好工匠,而不是要听这怀仁县的家长里短悲喜剧,不过刚要出声打断却发现了对方的用意,这周寡妇牵扯不少,常凯是让自己权衡利害再做决定。
“开始觉得新鲜,吃了几口后就是那么回事,那老张也知道了消息,发话说这寡妇已经是他的人了,谁碰就是和他过不去,老李就不想沾了,可这么撒手又丢人,犹豫了几天就赶上鞑子过来,事情就这么一来二去的拖到现在,现在这不是太平了,老张的份量也比从前重了,就又提这个事”
听着常凯的叙述,朱达脸上浮现冷笑,怀仁县两个巡检,一个是郑家集的郑巡检,一个就是这张巡检,郑家是大豪强,这张巡检就是个外来的土棍,只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胡作非为,当时郑家和秦秀才甚至卫所眼里都没有他。
可蒙古马队洗掠之后,整个怀仁县和周围卫所的结构都被破坏,原本的大实力毁灭,从前不起眼的则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了,这张巡检就是山中称王的猴子了,这次收拢全县无主荒地,也邀请这张巡检张扬一同商议,这位却不给任何回信,毫不理睬,明面上不理睬,私下里却放话“要是分的不公,王家屯的百姓不答应,怀仁县百姓不答应”,这到底是替百姓说话还是替自己捞好处,谁都想得明白。
不过秦川和周贵等人都顾不上理会,毕竟怀仁县西部没有在鞑虏入寇中受损,那边也没什么“无主荒地”,无非是等规矩定下再打发就好。
“这寡妇纺线织布的手艺如”朱达先确认重点,话没说完,外面却有喧哗,听到有家丁高声问道:“王井,你这是被谁打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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