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大将军府北面,是一条横贯东西的大街,属于仁和县界。
大街北侧,正对着大将军北墙,是一家酒楼,店名挺别致,叫“山外山”。
因位置特别,故生意异常兴隆,客如潮涌。
故店家为了利益最大化,酒楼不设雅间,在大堂。
只是以齐肩屏风进行浅浅隔断,一到膳时,数百人同堂饮食,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这日,正对店门的正堂与东侧,共计七、八桌被一群学子、士人占据。
这些人都是读书人,说话、举止倒也文雅,加上着装整洁、仪表堂堂,人虽众却不乱,让进门的客人,不觉得丝毫吵杂。
可问题是,最知书达礼之人,也敌不过三杯黄汤下肚。
酒过三巡之后,情况就变得不一样了。
“苏兄你说,我等十年寒窗,为得就是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凭腹中才学,治国平天下。可如今战乱不休,朝廷又已经数年不开科取士,我等终日无所事事,以买醉渡日……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啊?”一个面目清秀,看起来刚及冠的士子,“呯呯”地拍桌大声抱怨道。
他对面,被称为苏兄的士子点头应道:“黄兄说得极是,我等是生不逢时,恰恰遇上这乱世,若是在太平年间,你我诸兄,哪个不是举人、进士之才,何至于沦落至此?”
黄姓士子见有人呼应,顿时精神一振,大呼道:“我倡议,趁今日诸兄都在,齐去大将军府门前请愿……总得让我等学子有用武之地不是?”
苏姓士子这次没附和,他摇头道:“黄兄此言差矣。大将军府确实掌控军政大权,几乎是一手遮天,可开科取士之权,却在朝廷手里,真要请愿,恐怕得上京才是。”
众士子连连点头称是。
可黄姓士子大概是真喝多了,他依旧“呯呯”拍着桌子道:“大将军替朝廷牧守三府……不,如今加上绍兴、金华、宁波三府,足足六府之地,就算开科取士权在朝廷,大将军也理当替咱们上书力陈才是。”
一个身材瘦颀的士子站起来道:“黄兄难道不知道,大将军与朝廷之间的分歧?庆泰朝时还好些,如今的义兴朝有了新天子,大将军怕是已经被排挤出朝堂了。”
黄姓士子瞪着眼睛问道:“张兄……呃,何以见得?”
张姓士子道:“你们可能是没见邸报,我表叔是钱塘县县丞,据他所言,天子将朝廷内阁大换血,但凡与大将军有关连的,不是罢官就是赋闲,连大将军的未来岳丈夫太傅钱大人都被罢了阁臣,听说还被皇帝派禁军围了府邸。你们说,这不是排挤是什么?”
苏姓士子连忙劝道:“闲话归闲话,莫指姓道名。”
黄姓士子一瞪眼道:“怕什么?这是杭州府,不是应天府!大将军都说过,我不同意你的话,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
张姓士子附和道:“就是,言论自由,就连大明朝,也不提倡以言获罪,我等又没诽谤污蔑,怕什么?”
许多士子纷纷呼应起来。
黄姓士子酒劲更浓,他竟然一扫面前酒桌,然后一脚踏上椅子,再踩上八仙桌,站在桌上大声喊道:“大将军吴争虽说象个军阀,做事专断独行,可毕竟这十二府之地是他率江南子弟光复的。不管是鲁王监国,还是前太子登基,朝廷做过什么?是驱逐鞑虏还是收复河山?况且,再怎么说,吴争也是我浙东子弟,依我看,咱们得联合起来,拥立他为帝……。”
这话说得就太荒唐了,一时之间,在场的一些士子们面面相觑,酒楼酒客们也张口结舌起来。
可也有士子趁机大声呼应黄姓士子。
由于正对着店门,过往行人也开始慢慢聚集起来吃瓜看热闹。
酒楼西侧角落,坐着一老一少。
原本是在饮酒吃饭的,听到这,老者拿手指点点,对少者道:“听听,你听听,这就是他治下的士子。他以为这就是民意吗?就算这是民意,他也只是在造作,是窃取民意。”
少年掩嘴莞尔,“爹爹忍到现在才出言指责……难道,不是因为这也挺……好玩的吗?”
老者一瞪眼,斥道:“好玩?民众愚钝,识事只见一面,未窥豹,容易受人蛊惑,可真要鼓动起来,就无法轻易控制,这是一把双刃剑,可伤人,也会伤己……他啊,太年轻。嘴上无毛,办事不牢!”
就在众士子闹得越来越欢时,一名中年捕头从门外挤了进来。
他不动声色地拿手中朴刀往门上“呯呯”敲了敲,“谁闹事呢?在我的地界闹事,想吃牢饭了不成?”
吵杂声渐渐平息下来。
中年捕头目光看向还在桌子上的黄姓士子道:“要我拽你下来?”
黄姓士子壮着胆子大声道:“大将军说过,言论自由,我没有作奸犯科,你……你管不着!”
中年捕头轻嗤一声道:“亏你还是个读书人,看你衣着头带,该是有了秀才功名,可听话得听了,大将军后面还有话呢——自由是相对的,如果你的自由扰乱了他人的自由,那就得让你吃牢饭。”
用刀鞘“啪”地敲击了一下桌子,中年捕头道:“若自己下来,我当你初犯,不追究了。可若让我动手拽你下来,那你就得去吃牢饭。提醒你,吃了牢饭,就夺了功名,无法再入仕了,你要想清楚。”
这话一出,黄姓士子赶紧从桌上跳了下来,他脸涨红着道:“下来就下来,可说话总得让我说吧?”
中年捕头转身道:“说你的,但别扰乱店家做生意。”
说完,大声冲着围观的百姓道:“没什么好看的,就一帮子酸秀才灌了黄汤发牢骚,都回吧!”
也怪,这中年捕头这么一喊,百姓们渐渐就散去了。
西角落上少年轻笑着对老者道:“爹爹,其实在他手里,民意也是可控的。”
老者稍稍有些尴尬,他哼道:“为父更看重那个捕头。若非是他,怕又一场骚乱。走……走,陪爹上街上逛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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