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已经七点了,一夜好眠,让她浑身舒泰得好像做了个sa。
她慢悠悠穿衣服,又慢悠悠叫了一份早餐,慢悠悠地洗漱妥当坐到了阳台的躺椅里,眼睁睁看着时针从七点走向八点,这才拿过手机,摁下了开机键。
如她所料,刚开机,手机就震个不停。
纪橙橙很有耐心,待手机安静下来,仔细一瞧,昨晚关机期间,共有八条短信,十二通未接电话,无一例外都来自厉老太太,贯穿了一整夜的时间。
她轻笑,自己果然适合作编剧,瞧,一切都照着她的剧本走呢!
她甚至不必看短信的内容,清了清嗓子,回拨了厉老太太的号码。
短暂的“嘟嘟”两声,厉老太太立刻接了:“橙橙啊,你在哪儿?”
“我正准备去机场。”纪橙橙面不改色地说谎,“我刚刚开机,才看见那么多未接电话,出什么事了吗?”
厉老太太欲言又止,最后想到孙子,还是和盘托出:“非非出了点问题……橙橙,你飞机几点起飞?如果有时间的话,能不能来医院一趟?”
纪橙橙脸上分明浮现得意的笑,语气却温柔和顺:“还是仁心医院吗?我马上就来。”
挂了电话,她不慌不忙地享受了一顿美味早餐,才拎着一个空荡荡的行李箱奔向仁心医院。
到了病房楼下,纪橙橙紧跑几步,喘着粗气冲进房门,还没站稳,先气喘吁吁地道歉:“厉伯父、厉伯母,真抱歉,正好早高峰,路上有些堵车。”
厉老太太脸色青白,眼睑下方一圈浓浓的青黑色,似乎一夜未睡,看见她,眼眸一亮如同看见了救星:“橙橙,你能来真是太好了!”
顺着她的视线,纪橙橙看见厉知非端坐病床,圆睁着一双眼,不说话,也不动弹。若不是偶尔眨眼,甚至以为这是一尊逼真的塑像。
“这……非非怎么了?”
一提孙子,厉老太太忍不住低声啜泣,一五一十讲了:“他自从苏醒后,就一直这样,谁跟他说话都没反应,而且十分抗拒别人的接近。”
说话间,护士端着针剂进门:“老太太,孩子已经一天一夜水米未进了,再不打营养针,恐怕身体吃不消。”
厉老太太长叹一声:“那也得要他愿意啊!”
护士刚把托盘放在床头柜,厉知非仿佛得了特殊的信号,凝滞地转头,犹如制作僵硬的傀儡娃娃,黑漆漆的瞳仁上扬,露出大半眼白,直直地盯着护士。
饶是护士年纪稍大,经验丰富,也唬得心头一震。
她举起针,尽量让自己笑得如春风般温柔和煦:“朋友,我们打一针好不好?阿姨技术很好,不会疼的……”
话还没说完,盘腿端坐的厉知非忽然暴起,一瞬间化身矫健的猎豹,纵身而起,两只肉乎乎的手掌狠狠推开护士。
猝不及防间,护士手肘碰到了托盘,针剂、棉签掉落一地。
“滚!”
厉知非干脆利落迸出一个字儿,浓烈的愤怒情绪在眼底翻滚。
一个孩儿,哪来那么浓烈的憎恶!
护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手忙脚乱捡起东西,落荒而逃:“这针……没法打了。”
“厉知非,平时怎么教育你的……”厉司令也在,厉声喝道。
刚开口,厉老太太就拦在了前头:“老头子,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嘛!非非现在生病了,你还刺激他,不怕他……”
说着说着,老太太眼眶湿润,滚烫的泪珠子往下落,隐隐有些泣不成声,那句“不怕他真想不开去死了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她泪眼朦胧地看向纪橙橙,哀求道:“不知道是不是那劳什子分裂型人格障碍症状作祟,橙橙,我知道你是个优秀的心理医生,拜托你看一看。”
纪橙橙垂眼:“好。”
得了她的应允,厉老太太的眼眸亮了亮,重燃了火苗。一面把她往床边引,一面介绍详细情况:“我后来问过击剑班的老师,他说训练的时候非非精神很好,谁知下课铃一响,他突然呆愣在原地,眼神变得很怪异,铃声一停,他就昏倒在地。橙橙,你说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纪橙橙目不转睛盯着厉知非,随意敷衍:“我也不知道,对了,有牛奶吗?”
“牛奶?马上去买!”只要宝贝孙子能恢复以前,哪怕要天上的月亮,她也要乘飞船去试试摘不摘得到。
厉司令按住她的肩膀,有些无奈:“我去吧。”
医院超市就能买到,没几分钟,厉司令就回来了,不知道哪种才有用,他干脆把各种牛奶都买了一样。
纪橙橙挑了一盒,加热后倒进玻璃杯,白色的温体散发出淡淡馨香。
她双手捧着,送到厉知非面前,努力放柔了声调:“非非,喝牛奶好不好?”
一旁,厉老太太和厉司令都揪着一颗心,死死地盯着自家孙子,生怕他又像刚才那样动手伤人。
出乎意料,厉知非缓缓转过头,端详了纪橙橙片刻,眸子闪了闪,眼神几乎有了焦点。
纪橙橙极有耐心地一直举着玻璃杯,让牛奶的香气萦绕在他鼻间,轻声细语:“非非,闻到牛奶的香气了吗?想不想尝一口?”
厉知非不仅没暴走,还乖巧地点了点头,低低地吐出一个字:“想。”
厉老太太攥住老伴的手,指甲用力地扣进了掌心,差点喜极而泣,错乱地喃喃道:“老头子,你听到了吗?非非说想喝牛奶了!”
那激动劲儿,不亚于当年她生孩子时听到第一声啼哭!
“嘘!”厉司令横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声点儿,别惊着了孙子。
厉老太太连忙噤声,静静地看着纪橙橙喂孙子喝牛奶,慢吞吞的,一口接一口,直到整杯温牛奶全进了孩子的肚肚。
“还想吃东西吗?”
厉知非摇头,眨了眨黑葡萄似的水润眼眸。
纪橙橙立刻猜测:“想睡觉了?”
厉知非点头。
“那我给你唱摇篮曲,你乖乖睡觉?”
家伙继续点头,和刚才护士来时简直判若两人。
纪橙橙替他盖上被子,一上一下轻柔抚着胸腹,轻声哼唱:“虫儿也睡了,鸟儿也睡了……”
病房里十分安静,只能听到她清浅的吟唱,厉老夫妇几乎凝神屏息,生怕呼吸的声音稍大就吵醒了孩子。
不久,响起了家伙轻微的呼噜声。
纪橙橙甩了甩酸疼的手,笑着起身:“非非睡着了。”
厉老太太奔过去,挽住她的手不肯放,热情似火:“橙橙,多亏有你!要不然,非非既不肯吃东西,又不肯睡觉,不等他爸回来,他就先垮掉了!”
她拉着纪橙橙的手,絮絮叨叨感谢了好一通,被厉司令出声打断了:“橙橙,听说你买了今天的机票回家?现在去机场还来得及吗?”
纪橙橙神色未变:“来得及。”
厉老太太深觉不好意思:“你那么忙,还让你跑一趟,让司机送你去机场吧。”
纪橙橙应一声“好”,单手插进外套口袋,含笑告辞。
刚转身,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安静的房间里铃声清脆,更显得刺耳。
纪橙橙手忙脚乱关机,心翼翼觑一眼厉知非,家伙狠狠皱眉,嘤咛一声,醒了。
厉老太太急奔到床边,焦急而温柔地安抚:“没事的,乖乖继续睡吧。”
然而,她的安抚并不奏效,厉知非扁了扁嘴,“哇”一声哭出来。
他狠狠推开厉老太太,张开双臂,一双眼直勾勾望着纪橙橙:“纪阿姨,抱抱!”
纪橙橙心里暗爽,面上却一脸为难,左右四顾看了看厉老夫妇俩:“这……”
厉老太太从没想过自家孙儿居然能有那么大的力气,一个趔趄被推得坐在地上,任老头子把她扶起来,依然呆愣原地,好半晌才回过神。
家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英俊的面容涨成了猪肝色,被呛得连连咳嗽,手脚并用往床下扑,想爬到门口去追纪橙橙。
厉老太太心里疼得跟刀割似的,干涸的眼角再度淌泪,紧握住纪橙橙的手,哀求:“橙橙,你回家有事吗?如果没什么事的话,不如在江州多待几日?”
厉司令神情严肃,悄悄拉了自家老婆子一把,想提醒她:儿子离开前特意嘱咐过,不能让纪橙橙接近孩子。
但厉老太太充耳不闻。
他只好清了清嗓子,欲言又止:“橙橙大了,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咱们把孩子哄好了,再找个医生看看……”
厉司令的话刚说到一半,就迎来了老太太的怒目而视。
“我倒是想把孩子哄好,你行吗?有本事你现在立刻给我再找个医生过来,把非非的病给看好了!你瞧瞧找的都什么医生?都一天一夜了,非非还是老样子,一点没见好!”
心系孩子,厉老太太正在气头上,每说一句,手指头就戳一下厉司令的胸口,逼得他步步紧退。
纪橙橙倚门,看着俩夫妻你一言我一语打嘴仗,乐得微挑了眉梢。
其实厉司令找的那些医生都有真本事,可惜,找错了方向——
厉知非根本不是发病!
他只是被催眠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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