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四婶最终答应让程玉泉给二叔“顶门”,但提出了一个比较委婉的要求。当程东家第二次亲自登了四叔的门时,程四婶突然像换了一个人一样,意思二叔门下无人,是该考虑个顶门的,就是你玉泉弟弟还没成家,家里的条件你也看到了,地又少,都不知道他们老两口一死,这玉泉的吃喝咋办呀!说完还哼哼唧唧地哭上了。
程东家是个聪明人,一听她答应让程玉泉给二叔顶门,就知道后面肯定还有附加条件。这一点程东家本来也有思想准备,毕竟顶门这件也只有让四叔家做。现在四婶等于明确提出要些地,他也不能再装糊涂,想了一下,说那就把小弯沟那二亩水地给玉泉吧。
至于把什么地方的地划给玉泉,程东家提前都是想过的。在进这个门之前,他已经在脑子里把四婶可能提到的要求都想了一遍。按理说,这二叔是他们三家共同的二叔,不存在哪个给哪个帮忙的问题。可是自己是爷爷的长房长孙,又是族长,这事就得自己挑头去做,人家提条件自然是向自己提。当然,自己家大业大,提了也能说过去。
一种是要钱,一种是要粮,还有一种是要地。要钱要粮,只能让四叔一支在乡人们跟前落下话柄,人们会说你看给大家的二叔顶门,老四家向老大家要钱要粮的只有要地,不但可以长期得利,还可以说是“子孙田”,程四婶那么精明的人,肯定会想到这些,既然要划干脆把小弯沟划给他们,程东家知道四叔家和那儿地邻近,埂子一散合成一整块,好种又好收。
当程东家答应划地的时候,程四婶高兴地都快要唱了起来。她本来就谋算的是那个地方,又想到能要到地都不错了,所以没有敢把梦做得太美。这一下遂了心愿,马上就答应让顶门,上家谱。
肖子铭赶着马车去接曹阴阳。到了磨湾沟,他只问了一个人,人家就指着前面一个地方给他说,你一直走,到前面一个黑漆大门的就是。这一带,就他们家房子最阔气。
接上了曹阴阳,肖子铭赶着车往回走。一路上肖子铭不吭声,可能曹阴阳感觉无聊,就和肖子铭聊了起来。他问肖子铭的生辰八字,肖子铭迟疑了一下告诉了他。他掐着指头算了一会,说你这个人命很硬,一生多血光之灾却都能化险为夷,是个难得的好命。还说肖子铭命中有一儿一女,肖子铭也只是笑笑,没有吭声。曹阴阳看他实在无意搭话,就躺在车里睡着了。
第二天的上家谱程序繁杂,肖子铭一直跟着侍侯着曹阴阳。因为牵涉着阴宅,所有程家的人都来了,反正最近地里又没有什么活计,而且东家还是管饭的。这件事情无疑程玉泉是主角,他就有些得意,就像那些压不阵的毛头小伙子一样,出来进去地吸引人们的注意。
程家一干人先去拜了祠堂,然后回来以后又到祖宗坟园烧了纸。因为现在不年不节的,所以就集中划了一个圈,算是给祖宗统一祷告了。最后到二叔坟头,由曹阴阳主持给烧纸,这一切都是由程玉泉具体完成的。
重头戏在回来点家谱上。曹阴阳打开程家家谱,翻到程二叔这一页,郑重其事地在“孝男”一栏添上了“程玉泉”三个字,并把程二叔名讳下面的“神主”空缺的一竖用红笔添上,整个任务就完成了。都结束的时候,沈先生招呼大家都别走了,摆桌子上席。
在农村,顶门是很大的事情,仅次于老人过世。程四叔一家自然是主角,程四婶到处就吆喝着说,都是自家老兄弟,我们不帮谁帮?都是先人们庇佑我才得了三个儿子,这就是善有善报么。于是就有人说,听说玉泉给二叔顶门,旺泉还给划了二亩水地?程四婶脸色变了一下,尴尬地说,那都是他们兄弟之间的事情,我管不了也不爱管。
肖子铭一帮下人们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今天还上了酒。这种场合宋谋儿总是以管家自居,招呼大家吃好喝好。二东家偷偷问沈先生,你说这个顶门我怎么越看越像是活人骗死人,在那个东西上面写个名字就把门给顶上了?其实就是找个后人给烧纸的营生,哪里用得着这么复杂?
沈先生知道这个二东家想法比较新奇,他对这种事情见得多了,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说这也就是个安慰,图个心理安稳就好。
肖继羽已经能靠着东西站着了,把个小凤高兴得直拍手。这边的大人们的注意都被吸引过去了,好多人都在看两个小孩子在那里逗着笑。林先生今天也在场,他看着好像不是很开心的样子,别人给他敬酒的时候,他也是疲沓沓的,沈先生就开玩笑说,这先生是不是病了,我给抓两副药了试试?人们都大笑了起来,一个教书的给一个先生抓两副药本来就是一件很搞笑的事情。改莲生怕小凤把继羽给摔着,东张西望地看着,她就发现二太太虽然也在另一个桌子吃饭,听到人们开林先生的玩笑,她好像很在意,一直有意无意地往林先生那儿看。
晚上睡觉的时候,改莲说我总感觉这个二太太看林先生的眼神不对,而且她经常带着小凤到药铺去,说是去看病,又有几时抓回来药的?肖子铭说你一天不要再琢磨这些事情,那个药铺又不是就她们娘俩爱去,你不也是经常去吗?改莲说我去还不是给你看病?那药吃了有效果没?说完手就往下摸。肖子铭抓着她的手说效果慢慢才会有呢,哪有那么神?说完自己也笑了,想起今天曹阴阳说他命有一儿一女,就给改莲讲了。改莲说那说明你这个病没一点问题,肯定能治好。我还能给生一儿一女。肖子铭说也许是这个意思呢,继羽是儿子,小月如果生个女儿,我不也是一儿一女了?反正他们都得把我叫爹!改莲说曹阴阳肯定不是这个意思,只有我们两个再生的才算。说完以后又在那里折腾,肖子铭也不再说什么。
每当这个时候,他就特别思念那个从没有谋面的孩子,现在,他(她)也三岁多了吧?不知道她们娘俩现在怎么样了?
他每天朝思暮想的女儿,现在的大名叫姚丹青。她爹姚老三终于要出一回远门,是帮那个皮匠押一车货,皮匠人还是比较厚道,在走之前提前把工钱支给了小翠。小翠就给他安顿,出去以后把李凤山的事情打听着些,看到底怎么样了?
姚老三这一趟出门来回两个月。当他再回到碾轱洼的时候,丹青正在院子玩,刚看到他先是一愣,后来又叫了一声爹,扑到怀里谁也叫不下来。
姚老三专门走了一回金水县,这才知道李凤山在金水县基本上是家喻户晓。人们都传说这是一个汪洋大盗一样的人物,杀人不眨眼的材料。当他把听到的消息告诉小翠的时候,小翠半天没回过神,看着那么文静秀气的一个读书人,怎么会这么狠毒?从官兵的手中都能逃脱?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看了看睡在爹爹怀里的小丹青,说以后李凤山这件事就不再提了,我们把孩子当成我们自己的养大行了。两口子郑重约定,以后在这个家里,再也不要提到“李凤山”三个字。
给程玉泉划地的事情由二东家去办,他走的时候叫上了肖子铭。现在两个人心照不宣地走在去小弯沟的路上,肖子铭扛了一把锹。二东家走着呢,突然问了一句话“肖子铭,你这个脸是你自己烧的吧?”
肖子铭“二东家你真会说笑,你把自己的脸放到火上烧一下试试,我好端端地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脸给烧了?”
二东家说道,这正是我好奇的原因。一个人把自己的脸烧坏的目的,就是让人不要认出自己。那么我猜你以前根本就不叫肖子铭。
肖子铭笑笑说,那我叫啥,反正二东家你识文断字,看着给我起个好听点的名字。
二东家看他这么镇定,也就笑了说“你身上肯定有什么事情,我估计是人命案子,不然你不会这么把自己烧成这个样子,那得多大的狠劲才成,我是做不到,有时候扎根刺我都嫌疼。那天你和宋谋儿扳手劲,我能看出他根本不是你的对手。你看着身体不咋样,那只能说明你是练过的。我可知道,宋谋儿在这里都是有名的手劲大。”
肖子铭不置可否。二东家接着说,那天晚上救了我的人肯定是你,我把范家川的人都想遍了,再没有第二个。我也纳闷你是怎么知道他们要收拾我的?
肖子铭说你这个二东家,你这么硬我往我头上安这个功劳,我是一点脾气都没有。如果我真的救了你,还用你一遍遍问我?我是你们程家的大恩人,为什么要瞒你们?说出来不是更能在程家大院吃得开?你问了这么多遍,我到底是不知道那天晚上到底都发生了个啥事,不然我都想冒认上算了,这么大的人情多好的事情。
二东家看着他那张脸,不知道到底是该信还是不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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