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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章
    石圪节公社如今已经是十分荒凉了,连大门甚至都合不上,地上铺满了积雪和散落的树叶。即便是这样,公社还是发挥着它那古老的用途,信贷社坐落在这里,人们来借贷必须大老远的到这边来,而其他若干个房子却毫无作用的占着地盘,基本上就是摆设,除了社长刘跟明和其他几个社员成天在处理基本事务,外地人根本看不出来这是轰轰烈烈搞了几十年的公社。唉,没错,这要是放在十年前,二十年前,可以说公社天天都是红红火火,每个人成天都会来提想法或者是举报谁谁谁有资本主义倾向,然后社长带着几个民兵把人抓过来进行审判,禁闭所里也会关上那么几个“资本家”。但是如今却不一样了,思想自由,行动自由的格局已经打开了,大家都忙着挣钱创业,根本在没人去管什么资本主义不资本主义了,所以那一所所禁闭房就长年累月的坐落在这里,被人遗弃了一样基本不再去使用它,反倒是占了不少的地盘。
    田福军特意找到刘根明,和他一同来到了公社。田福军踏进公社后,一种莫名的沧桑感一下子涌入到了心头。眼前的这种破碎不堪的景状,加深了他的内疚感来,这几年全国撤社还乡的浪潮势不可挡,各地基本都完成了改革,唯独他们这片黄土地因为政治意识的不明确仍然滞留在公社的落后行政机制下,作为全地区的父母官,可以说自己没有做好带头作用,一昧的拖延和妥协才造成了如今这样公社落后的局面。唉,细细想来,几十年的公社事业,今天即将走到尽头,就是过去再有多红砖,现如今也必须要变革了。
    刘根明就这样一直陪着田福军漫步在废弃的公社大院中,他也未曾吭声一句。这种破败的景状,刘根明也算是受够了,作为社长,他的内心也一直很矛盾
    过了很久,田福军才从沉思中缓过神来。他要把想法告诉刘根明,看看刘根明作为社长是什么态度。
    “根明,我问你个问题。你要把你的想法跟我实话实说。”
    “书记,是什么呢?”
    ”不用叫我书记,咱都是一个老乡的,叫我叔就行。”
    ”书记,虽说咱是老乡,但是你是我的上司,谈论工作的时候不能不称呼。“
    “唉,那好吧。叔问你,你是怎么看待如今的公社的。“
    刘根明听后,僵住了,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没错,田福军正好问到自己的心坎上去了。
    “书记,那我说实话了。”
    “我听得就是实话,根民,你有什么想法,你直接跟叔讲。”
    “书记,是这样的,现在我是个社长没错,但是我就想知道公社应该去做些什么?占着这么大的地,一年到头什么事也办不了,除了办个信贷,一点用也不顶。这要是放在过去,也就不说啥了,集体大锅饭,以公社为单位进行劳动,但是如今又是个啥呢?改革开放了,老百姓手脚放开了,不受约束了,本应该去自主创业的,可顶着个公社的门槛,不让你到外地去立户籍,唉,要不是上面看着,我真恨不得把这破门槛踹碎。书记,要我说,这公社有还不如没有,这几年以来,我这个社长拿着国家给的俸禄,但是正儿八经没发挥什么作用,反而是阻碍了百姓们创业的热情。一想到这,我真恨不得把这社长给辞掉。“
    田福军听刘根明这么说以后,感到十分的震撼。他万万没想到,一个基层的干部,居然能有这样不同寻常的看法和觉悟,刘根明的一番话顿时让田福军看到了这片黄土地未来的光明,是啊,原来不光光是自己,就是他们这些最边缘地区的基层干部都能看出当下局势的好坏,并作出理性的判断,或许像刘根明这样的基层干部,这片黄土地处处都是,如果能得到他们的支持,那变革执行起来就会容易的多!
    “根民,那叔问你,假如没了公社,你该咋办?你可能就不是个干部了,拿不上国家的俸禄了。”
    “书记,这国家的钱应该给到那些为人民服务的好官身上,像我这样的公社社长,一年到头基本不做什么事,根本不配拿这钱。我听说全国各地公社都已经撤销掉了,我现在就盼着咱这也快点变一变,这社长我大不了不当了,回去我也可以带上老婆上原西去谋点生意啥的,比当个不干事的社长要不知好多少。“
    刘根明再次深深的震撼到了田福军,他拍了拍刘根明的肩膀。
    “咱这黄土地就需要你这样的干部!根民,叔告诉你件事,上面已经批准下来了,今年将全面颁布土改,撤社还乡!这个石圪节公社该拆了!”
    “书书记,你说的是真的吗?”没错,刘根明不敢相信田福军刚刚跟自己说的,他感觉这个老汉在和自己开玩笑,来勉励自己做好一个为官者该做的事
    “叔没骗你。放心吧,今年三月文件就会下来!”
    刘根明听后,激动的眼泪都快要迸溅出来了,“唉,我我这就去准备。”他哽咽着说。
    ”停,你去准备什么啊?“
    “当然收拾东西,写辞职信,终于再也不用在这破地方干了。到时候我就上原西去摆个摊,做生意去了。”刘根明高兴地说。
    “根民,这个要求叔可能不能答应你,你这生意是做不成了,叔打算公社撤销以后,我们要正式建立完完全全的乡镇制度,原先我们从形式上将公社命名为乡,你也是形式上的乡长,其实从根本上还是社长,从今天开始,你就来做这个正式的乡长!好好去管辖这里!“
    “书记,是啊,不瞒你说,我一直都不明白到底乡镇制度是个啥?两年前咱把公社改为乡,到头来一点屁用都没有”
    “抱歉,书记,我不该爆粗口的。”
    田福军笑了笑,“没事,不用拘束,根明,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于是,刘根明继续接着刚刚的话回应道,“两年前,我们把公社命名为乡,可是仅此而已,我一直以为全国的撤社还乡就是变个名字而已,现在既然书记你要彻底落实乡镇制度,我当然是支持,可是,我可能胜任不了这个乡长,我不知道该如何去治理乡,去落实该有的政策。所以书记,您应该去找一个比我更有能力的人去做这个乡长。”
    田福军听后,笑了笑
    “根民,叔跟你讲,能力是通过锻炼得出来的,刚开始谁都做不好,时间长了就慢慢适应了。而我们真正需要的,老百姓真正需要的,正是你这样正直有思想的干部,能力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一心一意的为老百姓做事,保持这样的为官之道!那就是一名好官,这样对国家,对人民也好交待!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长,咱陕西需要你这样的官!加油,撸起袖子好好干,叔看好你,以后你可能会从乡干到镇,再到县,到地委,到省委,只要你能一直保持这样的精神,那就是咱地区的福分。“
    刘根明的眼眶立马湿润了起来,是的,田福军的一席话坚定了自己这颗为人民服务的心。这个老人此时此刻讲的一切,深深的影响着刘根明。他立马放弃了做生意的念头,转而选择坚守在基层工作中去!从现在开始,他要切身实地的做一些有意义的大事!做一些能真正为百姓带来便利的事!哪怕是微不足道,也问心无愧。
    “叔!你跟我讲的,我一定牢记在心。我会竭尽全力的去为人民服务,切切实实的去做好本职工作!不会让您失望的!”刘根明发自肺腑的说。
    他们二人足足在石圪节公社滞留了两个小时,这期间,田福军把自己关于土改还乡的具体方针一一讲了出来,他们二人一直在探讨,刘根明也发表了自己的想法。是的,二人都对土改抱有着极大地憧憬,无论困难有多大,他们都会坚持的做下去。其实田福军已经有了自己的一套落实方针,但是今天刘根明又跟自己提到了很多田福军所没有想到的措施,他一并记了下来,那么现在,就等着年过完,他回到地委,然后召开工作会议,并颁布文件了
    田福军从石圪节回到双水村后,才是下午三点钟,时间还早,因此他就按照原来的计划,准备上一趟孙玉厚家,去看望看望自己的这个革命战友。另一方面呢,他也想确定一下少平有没有回来,倘若少平回来,那么闺女自然而然也就回来了。虽然老田常年不怎么回村,但是对于孙玉厚家的路还是很熟悉的。他并没有开车,直接徒步走了过去。
    田福军到院子门前,就已经听到了屋里喧嚣的声音。
    他敲了敲门。许久,屋内才有人听到。秀莲忙出来开门。
    她打开门后,看到田福军出现在自己面前,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谁,过了好半天才想起来。
    “啊,福军叔,你咋来了。”她惊讶的叫道。
    “咋?秀莲,不欢迎叔?”老汉幽默的回应。
    “欢迎欢迎,您是大官,亲自来我们家,咋能不欢迎嘞,就是屋子里人有点多,福军叔,你别介意啊。”
    “介意啥嘞,秀莲,我跟你说,你公公家的人我基本都认识,少安娃,少平娃小时候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嘞。”
    说罢,田福军便跟着秀莲走进了屋。
    孙家已经欢腾了好几天了,屋内天天都能支上那么一桌麻将,一桌扑克牌。田福军走了进去,满银,玉亭他们玩的正尽兴,根本没注意到田福军进来。
    “别玩了,别玩了,福军叔来了!”秀莲叫道。
    屋里的人这才反应过来,停下了手中的活。
    “哎呀,福军叔,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孙玉亭说。
    “玉亭,你们继续玩,别管我,我来坐坐而已。对了,你哥呢?”
    “我哥在里面睡觉着嘞,这阵应该也醒了,福军叔,要不来搓上两局麻将?”孙玉亭说。
    “死鬼,正经点,人是市长,跟你打麻将像啥?”贺凤英骂道。
    “不了,你们打吧。我进去找玉厚哥聊聊,就走了。”说罢,田福军就走了进去。
    孙玉厚这阵确实是刚刚睡醒,只不过还躺着没有下来。不过,他看见田福军来了后,忙起身下炕,换上了鞋。毕竟人是来看自己的,睡在炕上也不礼貌
    “福军,好久不见啊。你来作甚?”
    “玉厚哥,我这回双水村,想来看看你,咱很久没见了,应该好好聊聊的。”
    “咋样,家里都好着没?”田福军继续问道。
    “好着嘞,你看那屋,我娃全回来了,还能不好嘞?”孙玉厚笑着自豪的说。
    “你也算是幸福,看看你这些儿女,一个比一个争气。少安娃搞了个砖厂,生意现在应该也已经火的挡不住了吧?”
    “唉,少安的砖厂是他们两口子自己经营下来的,我反正也老了,生意好坏我也你关心。反正娃们都有思想,有作为,我这一把老骨头,也掺和不了个啥。”
    “福军,说说你咋样?工作顺利不?”
    “嗯,一切都还算顺利。“
    “唉,其实我看,今年最幸福的应该是你吧,丫头都找到了,可不高兴坏了。”
    田福军笑了笑,没吭声。是的,晓霞能回来确实对自己来说是最幸福的一件事。现在闺女还活着,相当于老田心里的那缕阳光一直没有消失!晓霞就是这缕阳光。
    “对了,玉厚哥,兰香我记得是今年毕业,娃毕业后准备干些啥?”
    “我听她说,她好像是要上研究生的。”
    “研究生好啊,将来出来是国之栋梁嘞!玉厚哥,以后你就跟着享福吧,儿女们一个比一个争气,真是太给你省心了。”
    “省啥心呢,我先在最头疼的还是少平这小子,一点也不给我省心!”
    “啥?少平咋了,挺好的一个娃啊,我还想养这样一个肯吃苦,心底善良踏实的小子呢。”
    “福军,少平是个好娃,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主要是他现在在矿上这样一直耗下去,我吃不消啊。前些日子我和他哥去了一趟矿上,少平被人打的连命都差点没了,让他回村里和他哥干,他还犟的要一直在矿上待下去,我听说是要照顾个寡妇。我真是不明白,遭那个罪干啥。”
    “照顾寡妇,这个我了解。你说少平被人打的连命都快没了是咋回事?”
    “唉,非要逞能,掺和那些个不相关的事,我能有啥办法。他矿友欠了债,外面的人找他矿友要钱,矿友没钱挨了一顿揍,少平非要掺和进来,帮着这个欠了债的人挨了一顿打,我一想这个事就来气。”
    “玉厚哥,想开点吧,这更说明少平是个有担当的好娃。我就很支持少平在大牙湾待着的,你自己也说了,娃们都长大了,有自己的思想了。他们想做啥不要再去管了,由着他们来就好。我觉得少平是个好娃,不然,我怎么会放心把闺女交给他呢?”田福军笑着说。
    “福军,这个事,我还要跟你好好说说,你忍心让你闺女跟着少平在矿上遭罪啊?”
    “少平这不叫遭罪,工人苦是苦了点,但是日子过得也不比别人差。我把闺女交给少平,就是因为看好少平,让他照顾晓霞我也放心啊!再者,俩娃从高中就认识,一路走到现在不容易,既然都互相离不开,我干嘛不成全他们呢?要我说,玉厚哥,这事你就别管了,让少平和晓霞自己去走自己的路,没啥大不了的!”
    “可是少平配不上你闺女啊,他一个掏大碳的,晓霞是你市高官的闺女,将来结了婚,你不怕别人笑话你?”
    田福军听孙玉厚这么一说,顿时有点生气,他语气强烈的回应道,“谁规定市长的女儿就不能和煤矿工人在一起?别人笑话是别人的事,我田福军从不管这些。我的丫头,我就由着她来,她喜欢谁就找谁。我还巴不得少平能做我女婿嘞!”
    田福军这么说了,孙玉厚也就没在吭声了!唉,田福军的思想真的要开明许多,没有一点世俗观念,可能是自己太封建了吧!
    “对了,玉厚哥,刚刚进来咋没见少平?少平没回来吗?”
    “今年回来了,还把晓霞也领来了。福军,你不会过年还没见上你丫头一面吧?”
    田福军点了点头,没有吭声。
    “唉,你这个当爹的,真是。你来刚不久,少平带着晓霞去找润叶了,应该是去你哥家了。你快回去看看晓霞吧。”
    “甚?少平带着晓霞去找润叶了?”田福军顿时感觉头被人狠狠的砸了一棒一样,心中立马沉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唉,终于,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天哪,这阵妻子就在大哥家,他们去找润叶,自然是去大哥家,上次爱云脑子犯浑,给丫头灌酒好撮合闺女和高朗,现在晓霞还没有康复,这要是让他们母女俩碰见了,丫头肯定会出事的。徐爱云,毋庸置疑更是要把晓霞领回去万一晓霞见到妻子后,有个什么不良反应,后果就严重了。天哪,想想就可怕。
    “玉厚哥,你先坐,我赶紧回去一趟。这怕是要出事。”
    “出事?出啥事嘞?”孙玉厚问道。
    “以后在慢慢给你讲,我现在必须赶回去,不然晚了就来不及了。”
    说罢,田福军二话没说,就慌忙的出去了!是的,他必须要在少平和晓霞赶到大哥家之前回去,在晓霞没恢复记忆之前,一定不能让她们母女俩见着,不然就真的麻烦了。无论是对晓霞,对少平,还是对妻子,这都不能发生,到时候,妻子要是看到女儿见到自己以后,发生了什么不良反应,她这个做妈的心里也是煎熬,少平就自然不用说了,肯定会被妻子训斥一顿,或者强行把他们拆散最终后果都会压在晓霞身上,女儿现在是很脆弱的,无论如何都经不起这样的打击
    田福军后悔自己没开车来,他加快步伐的赶紧向大哥家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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