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湜离开潞州之后,张宝儿便让人制了一块匾,上面正是梁德全所题的“潞州第一楼”。
永和楼挂匾这天,张宝儿专门在永和楼宴请了梁德全。
既然自己题了字,也不好再反悔,加之惦记着永和楼的红烧猪肘,梁德全想也没想便欣然赴约了。
寒暄茶罢,酒菜上席。梁德全一看,呵!竟是满满一桌猪肘:蒜泥肘肉,酸辣肘子,酱肘花,卤肘子,醉香猪肘,红焖肘子,燕窝炖肘子,就连汤也是肘子人参汤……
梁德全不由喜笑颜开,击掌大笑道:“好一个肘子宴,梁某要开怀畅饮、大快朵颐了。”
说着,梁德全挑起一点猪肘,往嘴里一咂吧,不由眉毛一挑,把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放,两掌一合,叹道:“这猪肘做的不油不腻,醇厚鲜美,叫人齿颊生香,正是此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尝!”
张宝儿趁机向梁德全敬酒,二人频频举杯,一时间欢声举座,笑语满堂。
梁刺史不仅为永和楼题字,而且还亲自赴宴,这消息像插翅般传遍了整个潞州城。
这两天,不断有人约请张宝儿。
首先是临淄王李隆基。
张宝儿应邀过府拜访,用过餐后,他在李隆基的书房内逗留了很长时间。当然,作陪的肯定少不了姚崇。
谁也不知道他们三人之间都谈了些什么。
接着是柳举人。
但张宝儿却没有赴柳举人的约,而是主动登门来到了没有请他的姜皎府上。
“老爷,有人来访!”姜府管家小心翼翼地对姜皎道。
正在躺椅上闭目养神的姜皎睁开了眼睛,他皱着眉头道:“不是早就吩咐过了吗?有事去找林甫,我不见!”
姜皎口中的林甫是他的外甥李林甫。
姜皎的几个儿子都不成器,而外甥李林甫却异常聪明,这几年姜家生意一落千丈,这让姜皎很是心灰意冷,索性将生意都交给了李林甫来打理。
管家犹豫了一下,应诺着转身就要出门。
“等等,人姓甚名谁?”姜皎见管家的面色很是古怪,好奇地问道。
“是张宝儿张公子,他送来了拜帖!”
“什么?是张宝儿?”姜皎猛地站起身来。
这些日子以来,张宝儿在潞州的风头极健,姜皎怎会没有耳闻。他接过拜帖扫了一眼,便迅速做出了决定:“快将张公子请到厅好生伺候着,我马上就来!”
管家点头还未转身,却又听姜皎吩咐道:“算了,还是我亲自去迎接吧!”
说罢,姜皎便急急向大门外小跑而去。
管家从未见过姜皎如此失态,不禁觉得莫名其妙。
“张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姜皎向门前等待的张宝儿施礼告罪。
张宝儿也不介意,还礼道:“我不请自来,姜掌柜可莫要怪罪!”
“哪里的话!张公子,里面请!”
姜皎引着张宝儿进了厅,丫鬟送上茶水,转身出去将门掩好。
姜皎试探着问道:“不知今日张公子专程前来,有何见教?”
张宝儿开门见山道:“姜掌柜,我们都是性情中人,所以我也不套,就直来直去了!”
姜皎点头道:“这样好,省得猜来猜去费脑子!”
张宝儿盯着姜皎道:“我想与姜掌柜合作!不知姜掌柜意下如何?”
“合作?”姜皎愣了愣,旋即问道:“不知张公子要如何合作?”
“很简单!”张宝儿微微一笑道:“将姜家的所有产业交与我来经营,利润姜掌柜你占三成!”
“所有产业交与你经营?我占三成?”姜皎这次不是愣了,而是彻底傻了。
姜皎仔细打量着张宝儿,心中暗忖:眼前之人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可接下来的这句话,让姜皎明白,张宝儿并不是在和自己开玩笑:“姜掌柜,你可莫小看了三成的利润。我敢保证,这每年的三成利润,要比你十年里赚的所有钱加起来还要多十倍!”
姜皎的眉头忍不住挑了起来,张宝儿的话让他的心有些躁动,对于商人来说,没有比赚钱更能打动他们的事情了。
姜皎细微的变化并没有躲过张宝儿的目光,他笑了。虽然姜皎并没有说话,但张宝儿看得出来姜皎已经动心了。若姜皎真的不为所动,他还真无计可施。只要他动心了,就不怕他不受自己的摆布。
想到这里,张宝儿突然问道:“姜家与柳家都是潞州本土的大家族,姜掌柜,你可知道我为何会选择合作的人是你,而不是柳举人吗?“
姜皎并没有说话,他知道张宝儿会告诉自己答案的。
果然,张宝儿自问自答道:“就因为姜掌柜你比柳举人更能隐忍,比他更会算帐,比他更像个商人。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会选择与你合作,而不是柳举人。当然,我相信你也会做出正确选择的!“
姜皎虽然很谨慎,但终于还是说话了:“张公子,你可否说得详细些?”
“据我所知,这几年来姜家的生意并不如意,基本上是坐吃山空,可有此事?”
张宝儿问这话当然是有所指的。潞州府衙常常通过向商铺征购货物,拖欠多年也不给钱。无奈之下,各行商铺被迫轮流“祗应”,向官府低价或无偿地提供货物。潞州城的商人,被官府上下勒索,比别处多十倍以上,每家都赔钱很多。这些年来,姜家的生意不仅没有赚到钱,而且还连年巨亏。
姜皎叹了口气道:“张公子,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也不瞒你,的确如此!不仅是我,潞州的商人莫不是如此,很多商户都已经倾家荡产了。也就是我家大业大,这才勉强维持下来了!”
张宝儿不气道:“若是我没有估计错,原因无非有二。其一是你的经营不对路,其二是梁德全与白宗远的官商勾结。可对?”
姜皎一听这话便来了气,他不服气道:“若说经营不对路,那我可不承认!在梁德全来潞州之前,我们姜家的生意那可红火的很,真正让我一蹶不振的是这梁德全和白宗远的联手打压!”
张宝儿一听便乐了:“之所以让你把所有产业交与我来经营,就是为了让梁德全对这些产业干瞪眼而无可奈何!”
“张公子,你真有这通天本事?”姜皎又惊又喜。
“姜掌柜,我这里有一份不久前才签的契约,你看完后就明白了!”张宝儿将早已准备好的契约递给了姜皎。
姜皎接过契约,只见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所有的盈利吏部侍郎崔湜与临淄王李隆基各占两成利润,姜皎与张宝儿各占三成,上面有崔湜、李隆基与张宝儿的画押,一看便知不是伪造的。
崔湜与张宝儿的关系,姜皎也有所耳闻,他看罢恍然大悟:“张公子,你给崔侍郎两成利润,是打算用崔侍郎来制衡梁德全?”
张宝儿不置可否,只是笑着点点头。
崔湜当然不会要张宝儿的两成利润,但张宝儿却少不得用崔湜的名头来唬一唬姜皎。
姜皎不由竖起了大拇指:“张公子这一招的确是妙,崔侍郎在朝中颇有权势,身后还有上官昭容支持,想必梁德全对他还是有顾忌的!只是听闻这崔侍郎并不喜好钱财,他为何要这两成的利润?”
“正是他不喜好钱财才要分给他两成的利润,若是他喜好钱财,岂不是又成一个梁德全了?既然崔侍郎已经与我签约了,姜掌柜大可放心!”
姜皎眼珠一转,又问道:“有张公子出面我自然放心,只是你所说的三成利润,比我十年里赚的所有钱加起来还要多十倍,这做何解?”
张宝儿也不言语,从怀中掏出个盒子递于姜皎:“姜掌柜,你是行家,帮我看看这胭脂质地如何?”
姜皎狐疑地接过盒子,打开盒盖细细察看。末了,他还揩出一点抹在手掌心中。
姜皎点点头道:“不错,这胭脂的质地大唐绝对是第一流的!”
姜皎虽然是个男人,但长期经商,他对胭脂也是颇有些研究的。
“这是我用独家秘方做出的胭脂,大唐只此一家!”张宝儿淡淡道:“姜掌柜可以想想,若我用这上乘的胭脂与南方的商人谈生意,会有什么结果?”
要知道,胭脂可是大唐妇人的最爱,就算不吃饭也会花钱买了胭脂来用。张宝儿秘制的胭脂那可是蝎子的尾巴独一份,南方的商人若是知道了,岂不是要打破头来求着他进货。
“还有上古珍酒,姜掌柜想必也听说了?”张宝儿又道。
“当然听说了!”
张宝儿神秘兮兮道:“不瞒姜掌柜,这也是我秘制出来的上等美酒!”
“什么?上古珍酒也是你秘制的?不是说……”姜皎大吃一惊。
“你是说从地下挖出来的!”张宝儿不屑道:“那只是个噱头,姜掌柜也是生意人,不会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关节吧?”
姜皎彻底被震惊了,他不知张宝儿还有多少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姜掌柜,突厥人与吐蕃人都喜欢烈酒,若我们把这上古珍酒买到他们那里去,你算算,我们会赚多少钱?”
姜皎的脑袋在飞速运转着,兴奋之色溢于言表。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张宝儿会那么肯定的说,一年的三成利润要比自己十年赚的钱都要多。
张宝儿喝了口茶,忍不住皱眉道:“姜掌柜,你这茶怎的如此难喝?”
姜皎不解张宝儿是何意,赶忙解释道:“张公子,这可是市面上最好的茶饼了!”
张宝儿摇摇头,从怀中掏出一包茶叶,笑道:“姜掌柜,来尝尝我的茶!”
姜皎瞪大了眼睛,他没想到张宝儿来拜访竟然还带着茶叶。
张宝儿要来沸水,将茶叶冲泡片刻后递给姜皎。
姜皎接过茶碗仔细观察,只见碗中茶叶外形翠绿,叶底柔软匀整,茶汤金黄透亮,香气高长浓郁。喝入口中,一股清香沁人心脾。
“我这茶如何?”张宝儿悠然问道。
姜皎哪喝过如此香茶,不知该如何形容,只能一个劲地道:“好,好,太好了……”
“像这样的好东西我还有很多,人无我有,想不赚钱都难!姜掌柜,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姜皎这才明白,原来张宝儿是用带来的茶在说事。
姜皎感慨道:“张公子,这生意场上我也打滚了半辈子,可在你面前我却如同启蒙的孩童一般,真是惭愧呀!”
“姜掌柜气了!”张宝儿脸上露出了一抺不易察觉的笑意。
姜皎似想起了什么,又问道:“张公子,我还有一事不明!”
“姜掌柜请讲!”
“给这崔侍郎两成利润我明白其中用意,可这临淄王不过是个闲散郡王,当不得大用,为何要给他两成利润?”
张宝儿摇摇头道:“非也非也,姜掌柜,你有所不知,给临淄王两成利润大有用处,这关系到我们的第二次合作!”
“还有第二次合作?”姜皎已经跟不上张宝儿的思路了。
“姜掌柜不会甘心一辈子都在这梁德全的控制之下做生意吧?”
“当然不甘心!”
“所以,我们第二次合作便是要设法搬倒这梁德全!”张宝儿掷地有声道。
“什么?搬倒这梁德全?这怎么可能?”姜皎失声道。
张宝儿笑了笑:“搬倒梁德全并非什么难事,只不过你们以前用的法子不对,这件事交给我来办,你就等着听好消息吧!”
“可这和临淄王又何关系?”姜皎依然不解。
“梁德全倒了,朝庭肯定会再派刺史来,若来的又是梁德全一类的人物,我等岂不是白忙活了?所以还不如让咱熟悉而且对我们有利的人做这刺史。”
“张公子,你的意思是让临淄王做潞州刺史?”姜皎皱着眉头道:“可是据我所知,朝庭历来从来没有郡王做一州刺史的先例呀!”
张宝儿狡黠地笑道:“我说姜掌柜,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临淄王当不了刺史,难道他不能让自己的心腹做这刺史?这与他自己做刺史有何两样?我们帮了临淄王这么大的忙,等他掌控了潞州,你说我们的日子是不是要比现在好过的多呀?”
姜皎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不禁叹服道:“张公子,今日我算是对你有了真正的了解,说你是诸葛在世也毫不为过!没错,看来今后还真得和临淄王多走动走动了!”
“姜掌柜,你又错了!”张宝儿摆手道。
“我怎么又错了?”姜皎的脑子已经被张宝儿搅成一团浆糊了。
张宝儿正色道:“今后不仅是和临淄王多走动走动,而是要给临淄王提供包括财力在内的最大限度的支持,让他觉得亏欠我们,离不开我们,这样才行!”
“这又是为何?”姜皎越发不明白了。
“因为这关系到我们的第三次合作!”张宝儿好整以暇道。
“啊?还有第三次合作?”姜皎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张宝儿点点头道:“没错,我们第三次合作就是要做一笔最大的生意!若是做成了,你我这一辈子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什么生意?”姜皎的心被张宝儿搔得痒痒的。
“姜掌柜,你可知道吕不韦?”张宝儿突然问道。
“自然知道!”
“当年吕不韦做的最大一笔生意,就是扶植一国之君,而后可以占据一国之财。要得真富贵,还是帝王家。所以,我们要想方设法促成这笔掌握山河的大买卖。只有这样,才能财源滚滚腾云起,江山纳入画图中!”
张宝儿大字不识一个,自然不会知道什么吕不韦了。他虽然不知道,但魏闲云博古通今,这些都是他教给张宝儿的,张宝儿也是现学现卖。
姜皎彻底惊呆了,他万万没想到张宝儿心中居然还有如此心思。的确是一笔大生意,对一个生意人来说,这笔生意若是成了,一辈子都不会有什么遗憾了。
说起来,姜氏的祖上也曾经出了大官。可现在,落地的凤凰不如鸡,一个梁德全就把姜家治得死死的,骑在头上拉屎撒尿,到头来也只得忍气吞声。说到底,还是朝中无人做官的原因。本来姜皎已经死心了,可张宝儿的这一番话,又让姜皎看到了振作姜氏家族的希望。
“可是,可是临淄王只是旁枝的一个郡王,怎么可能……”姜皎多少还是有些疑虑。
张宝儿笑了笑:“若人人都觉得可能了,还轮得到你我来做这笔生意吗?如今朝廷女人乱政,要不了多久必有大变。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当年异人子楚在秦国的地位还不如现在的临淄王呢,你怎么知道临淄王将来就没有希望……”
……
这几日,白宗远心情很不好,他实在搞不明白,梁德全是不是吃错药了,又是为永和楼题字,又是前去赴宴,难道不知道张宝儿是自己的对头么?
因为梁德全态度的改变,一些原本还在观望的人便没有了顾忌,一窝蜂地涌向了永和楼。永和楼生意火爆异常,常常是一座难求。相反,后来居却门可罗雀,生意一落千丈。不仅如此,白宗远甚至觉得人们看他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更让白宗远生气的是,他去找梁德全理论,梁德全竟然丢下了一句硬梆梆的话:“后来居若也能做出永和楼一样的猪肘,我便摘了永和楼潞州第一楼的牌子!”
按理说,后来居的生意只占白宗远掌控生意很小一部分,就算被永和楼压了一头,也无甚大碍。可是,白宗远却咽不下这口气,也丢不起这个人,毕竟整个潞州城都知道他与张宝儿赌约一事。在潞州城做生意竟然要矮人一头,这是白宗远无法忍受的。
白宗远的脸上阴沉地能滴出水来,白二小心翼翼走进屋来,他瞅了一眼白宗远,硬着头皮轻声道:“大善人!您该用餐了!”
白宗远猛地转过身来,狠狠地瞪着白二,目光似乎要吃了他一般,让白二有些不寒而栗。白宗远突然甩手便给了白二一记响亮的耳光,嘴里骂道:“混帐,养着你们这群废物,除了吃干饭,还有什么用?”
也不知白宗远使了多大的劲,没有防备的白二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脸上五道指印清晰可见。
白二脸上火辣辣地疼,他知道白宗远心情不好,赶忙陪着笑道:“大善人教训的是!”
“给你十天时间,若弄不来永和楼红烧猪肘的秘方,就别来见我了!”白宗远暴跳如雷。
“是!大善人,我这就去,保证十日内搞到秘方!”白二惶恐道。
从屋子里出来后,白二并没有立刻离开,而立在门外,深深吐了口气,他摸着自己的脸,回头瞥了一眼屋内,露出一丝怨毒的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