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东亭而言,陆子元确实不算朋友,他们不曾交心,不曾相知,怎么算得上朋友呢?她尊敬、感激陆子元,可以为陆子元去死,但这绝不是出于朋友情谊,只是恩情而已。
“你今晚本是为了岐枝馆的试题而来,若要与我为友,不是与你的初衷相悖么?”东亭慢条斯理地问道。
“哈,见了东亭姑娘一面,黄金万两也只是阿堵之物罢了。东亭姑娘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我便想再多见几面,若能交上朋友的话就再好不过了。”贺洗尘权倾过天下,也曾一舟一蓑,坐而垂钓,他年少轻狂过,也垂垂老矣过。无数次的轮回如过往云烟,如今的他淡淡然,唯心而已。
“每个人见了我,也想再多见几面。”东亭的话说得颇有些咄咄逼人,圆润的眼睛里射出锐利的光芒,似乎在防备着居心不良之人 。
一声轻叹拂起了微光尘埃。
“好吧,我认输。”贺洗尘郁闷地摊手,“你这个小姑娘,怎么如此多疑?你便说吧,这个朋友是交还是不交,我不喜欢拐弯抹角,你也不必试探——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想这么做就便这么做了,哪来那么多为什么,真要说个中原因,那也只是‘我乐意’,懂不?”
贺洗尘的脾气其实不是特别好,暴躁起来能把楼顶掀翻。他讨厌别人接二连三的试探,讨厌无意义的“合群的言语行为”,两三句话就能搞定的事非要扯什么连篇累牍,不遵守的人就是不合群。去你的不合群,他早已过了“合群”的年龄,偏不喜欢妥协。
但他已经过了心焦气躁的年纪,现在的他已经能自如地游走人间,不会被一些傻不拉几的人和事气得发疯。同样,他对喜欢的人和事也更多出一丝耐心,
明月走到身后的窗外,柔和的月光倾洒入屋,将神色坦然的贺洗尘照得恍若云中君子。
素来无欲无求的天下第一美人东亭姑娘忽然自嘲地笑了笑,容颜璀璨,接着端起桌上的冷茶:“是我多心了,将自己看得太重,又将你看得太轻,愚不可及!”
贺洗尘也拿起茶水,瓷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不不,女孩子谨慎一点是好事。而且我再次确定了,东亭你真的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他笑了笑,似乎在为自己的没看走眼而发自内心地愉悦起来。
“你也很有意思。”东亭抿了一口茶,顿了顿,叫道:“洗尘。”
俊美的公子与倾城的美人含情脉脉地对视,同时心照不宣地错开眼神,
被冷落的陆子元:???当我不存在的吗?就这么洗尘东亭地叫起来了?
陆子元捂着胸口咳了一声,忽然不打招呼一把抱起贺洗尘。贺洗尘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天色已晚,大家还是各回各家,明天再聚吧!”他的确有些伤到了元气,精神不振,只想快点找个地方睡上一觉再说。本来是想在东亭这蹭上一宿,如今遇上损友,凑合凑合挤一张床也行。
贺洗尘还想说些什么,就见陆子元翻了个白眼,十分没有武林盟主的风范。
“唧唧歪歪些什么!东亭要睡觉了!”他训道,一脚踩上窗户,轻功一展,落地的时候踉跄了一下。
“小伤小伤!”
“继续嘴硬吧你。”贺洗尘无情地挤兑。
“指路,别叨叨!”
“……左转!”
“靠!你吓死我了!”
两人吵吵嚷嚷地拌着嘴。施剑臣急忙对东亭告辞,追了上去。
“施少侠,你怎么忍得了这个人!”陆子元见他赶了上来,扭头不可置信地质问。
“贺先生很好。”他目不斜视,淡淡应声。这个夜晚,武林盟主光辉正义的形象已然崩塌。谁能想到万人景仰的武林盟主是这么个不要脸的玩意儿?
“怎么可能!”陆子元瞪大眼睛。
“呵。”
东亭扶着窗沿,听着他们逐渐远去的絮絮声,突然探出大半身子喊了句:“明天见!”
“明天见!”陆子元喊道,施剑臣也小声地回应。
贺洗尘抬起手头也不回地挥了挥。
更夫敲着梆子,被这几声吼吓得瑟缩一下,树上的萤火虫飞起,蛐蛐叫得清风徐徐。
望着远去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棋盘般的街巷,东亭忍不住笑了笑,轻轻掩上窗。
*
临安城内的武侯庙中,卧在房梁上闭目安睡的冼方平忽然睁开双眼,望向倚春楼的方向。
她从怀中摸出一张纸条,纸上写着「小方平儿,救命之恩,不必相报,日行一善,当如是也」。黄浊的纸张上散发着淡淡的苦药味和……绿豆糕味?
冼方平死死盯着那个带着促狭捉弄意味的“小方平儿”,写下这张纸条的人恐怕已经知晓她的身份。她没有故意掩盖自己的性别,却也不屑于专门去澄清江湖上的错谬,只是重重地哼了一下,不甚在意地将纸条团了团塞回怀中。
明日再找陆子元打架 !
第11章 天下第一⑥
八月十四。
岐枝馆大门紧闭,就等东亭送来答复,倚春楼则门户大开,姐儿们在二楼挥着红袖,对下头使劲浑身解数的江湖中人笑笑嚷嚷。
“那个书生长得好生俊俏。”
“哪个哪个?”
“奴家喜欢孔武有力些的,读书人没力气!”
“你个小娘皮,人家还看不上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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