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曲令芳伸出的手划过贺洗尘的袖子,没拦住。
杨钧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请指教。”
“不、不敢。”这个云起书生声音没有半点底气,一颗红痣在光洁的眉间若隐若现,手指拈着玉色琉璃的白棋,慢吞吞地说道,“请。”
贺洗不在意他低头怯懦的模样,摸了三颗棋子在手,忽然忆起往事笑了一下。
在很久很久之前的一世,他跟着一个瞎眼老乞丐四处流浪,老乞丐脾气不好,棋力却十分高深。贺洗尘在被狂虐十局外加冷嘲热讽之后,便踏上了艰难的征讨大魔王的道路。
然而大概是悟性不够,在最后一盘盲棋里,贺洗尘还是输给吊着口气的老乞丐半子……太久没下棋,恐怕都手生了。
他将周围人的窃窃私语屏蔽掉,执起黑子,“啪”的一声,坚定地落下第一子。
这局棋下了许久,久到其他人纷纷停下手时两人仍在博弈。众人围着他俩,观棋不语。
贺洗尘棋风奇妙高远,如神龙变化,莫测首尾,而那名云起书生却邃密精严,如老骥伏枥,不失步骤。棋局上一时胶着不下,精彩纷呈,景象万千,杀机四伏,旁人看了都忍不住捏一把冷汗。
……
蓝衣书生手中捏着白子滞在半空,一刻之后,终于缓缓放下,脑袋垂得更低:“我,输了。”
却听对方带着笑意调侃道:“那你现在总可以抬头看我一眼了吧,咱们也算是下了一局棋的对手。”
蓝衣书生浑浑噩噩的脑袋懵了一下,随即臊得满脸通红,眉间的红痣好像沁血一样更加艳红,当即慌张地抬头说道:“失、失礼了!在下随去之!敢问……”
穿透树梢的阳光太烈,从贺洗尘的脸颊边掠过,晃得随去之不禁愣了神,嘴唇动了动,慢慢呢喃出最后一句话:“……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在下李不易。”贺洗尘拱手道。
随去之清秀的小脸腾地红了起来,心中想道——这李公子长得真好看,比他收藏的残局孤本还要好看上几分。
第28章 且行乐 ㈤
云起选拔的守阵人在同龄中确实拔尖, 通过第一关的人少之又少。贺洗尘下赢随去之,跟在他身后的四人还有些难以置信。
“雕虫小技, 献丑了。”贺洗尘别过头打趣道,“如何?我已经闯到第二关了。”
“说不定今年的独山玉我们真能拿到!”曲令芳一时信心大作, 连独山玉也给肖想上了。
杨钧扬起头:“也就勉勉强强不堕我的名头!”
“别臭不要脸行吗?”曲令芳嫌弃地鄙视, 徐衍直接上脚往他身上招呼去。
“不易,你喜欢下棋?我可以陪你下!”刘熙见缝就钻,贴到贺洗尘身边还没搭上一句话,就被其他三人防贼一样给隔绝开。
贺洗尘失笑地摇了摇头, 忽然神色一顿, 饶有兴趣地望着前方挺拔而立的俊逸少年。
云起书院的校服颇为讲究, 底色为蓝, 衣襟饰以翠色竹纹, 一株嶙峋风骨的墨梅扎根于宽袖长袍上, 书卷气十足。这少年穿着合身极了, 就像一潭寒江, 沉静冷冽。
江浸在这里等了很久,挑战者好不容易闯过棋之一关, 他一笔就将人给叉下去, 对别人的诸多怨言充耳不闻,不起丝毫波澜。他的老师张止说他是不近人情的冰渣子,还真一点没说错。
若是清晨, 积云山谷内总会萦绕着一圈云雾, 可惜此时是午间, 阳光太烈,只能看见青翠得扎人的树顶。静悄悄的空谷时而响起几声鸟儿的清鸣,忽听有人打打闹闹而至,江浸转身望去。
贺洗尘缓步而至,青色长衫映在峭壁上,恍恍如修竹筛风。
哒,哒,哒……一步一声,好像踩在他的心尖上。
“在下李不易,请指教。”
江浸敛下眉眼,不动声色地作揖行礼:“在下江浸,请指教。”稍错开身后,一张长桌与纸笔墨砚便出现在贺洗尘眼中。
要说书法这东西还真不好评断,不同人喜欢不同风格,但云起既然派出江浸守阵,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方正严谨」是张止给予他书法的评价,一般人要说「正」比不过他,要想剑走偏锋,却也还「偏」不过他的「正」。
贺洗尘对这些一无所知,选了一支称手的狼毫笔在指间转了几圈,直接笔走龙蛇。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
愚者爱惜费,但为后世嗤。
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
这是《昭明文选》里的一首五言诗,在场的人都读过,刘熙直接就赞叹出声:“好啊!不易真是深得我心,人生苦短须及时行乐,待我下山,立即去府上提亲!”
“世子说笑了,你行你的乐,我行我的乐,各生欢喜,两不相扰。”贺洗尘笑呵呵地婉拒他一番情意。
刘熙不见沮丧,咂了下嘴:“不愧是我看上的人,真带劲!”
曲令芳默默地在心里将他鞭尸一百次,就见江浸也放下毛笔。
——者边走,那边走,只是寻花柳。
那边走,者边走,莫厌金杯酒。
这种《醉妆词》放在他们面前颇有几分讥嘲的意味。
徐衍哪里会看不出,登时冷哼一声,道:“连我们上青楼喝花酒的风流事也一清二楚,看来云起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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