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熙却是个没心没肺的,大笑道:“这书生写的也不无道理!”一瞬间又收敛起所有表情,神情冷漠如风雨欲来,“但看了真是碍眼!”
面对恣睢骄横的公子哥们的恐吓,江浸八风不动,眼睫毛都不带动一下,听贺洗尘噗嗤一声笑出来,才掀起眼皮看了过去。
“字是好字,但……”用这种刚正不阿的笔锋写醉妆词未免太过格格不入。
贺洗尘笑意盈盈地朝他拱了下手。
江浸看罢两人的字,抿着唇也对他拱了下手。
曲令芳看不懂两人在打什么哑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听贺洗尘说道:“走吧。”
“哎!”
算了,赢了就好!
曲令芳心大地想着,反正他也看不出那些字有什么不同。
“徐衍,刘熙,你们不要再瞪人啦!”他们推推搡搡、互相贬损着往前走去。
江浸侧过身让他们通过,眼睛看向铺在桌上相映成趣的《生年不满百》和《醉妆词》,微不可见地皱起眉,心想写惯了圣人微言,猛一改风格还是意气用事了些。
“咦?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山风中忽然传来一声疑惑的问话。
江浸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偏过头看去——贺洗尘顿住脚步,半张脸隐在石壁后,仿若被湿透的乌发遮住面容。
他好像又听见州桥下汩汩的流水声和乱陵香一成不变的浮华喧嚣。
“兴许是我记错了。”贺洗尘见他没有回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消失在拐角。
*
云起书院辰时开山,到未时竟然只有寥寥五人来到最后的「琴」之一阵。
这一阵设在山顶,杏花林中,曲水流觞,满座皆是名士高人。远远看见几个青衣书生朝他们这边走来,瞬间沸腾不已。
“终于来了!”张止已经喝光一壶酒,豪气正盛,“取琴!”身后两名书童各抱来一台古朴清肃的仲尼式七弦琴。
在众人的注视下,曲令芳僵着脸差点左脚绊右脚。好家伙!最前面那个不是张知行吗?他定睛看去——范惟正,一代宗师啊!艸!六皇子刘祁也来了!边上那个是不是宋明月……文坛上有点名气的几乎都聚集在此。
曲令芳冷汗簌簌,这么大阵容他还是第一次见,就像差生见班主任一样,现在连教育局局长都到了,令人不禁腿软。
不过——
他看了眼旁边淡定从容的贺洗尘,顿时像打了鸡血一样抬起头挺起胸。
管他是明月白玉还是劳什子鬼玩意儿,都比不过我身边这位李仙儿!
贺·李仙儿:……
杨钧等人不说话的时候皆是煊赫少年,贵不可言,赏心悦目,很能唬人。众人远远地便对他们这一身气度赞叹不已。
“没想到今年国子监也来凑热闹。”刘祁擅引筝,素来喜静淡泊,却也知道云起和国子监之间的嫌隙。
十年前云起名声鼎盛,门下弟子不懂收敛,招摇自傲,口出狂言,得罪了当时还在国子监读书的徐祭酒。徐祭酒从小脾气不好,当时立刻闯过三个关卡,夺得独山玉,往地上一摔!
一摔就是三年,如此,国子监正式和云起书院结下梁子。
今年国子监上来,怕又要搅起腥风血雨。刘祁想道 ,苦笑着摇了摇头——我自身都难以保全,这些事情又与我何干?
他端起案桌上一杯清酒,抬头望向渐近的青衣学子,忽的手一抖,琉璃杯盏中晃出几道水纹,搅碎了他的眉眼。
酒席上摔杯声、咳嗽声、惊叹声,一时齐发,失态者比比皆是。
薄粉轻红的杏花在风中摇曳,枝繁叶茂,万点胭脂漱漱落下掩住迤逦的小径。青衣公子们中间的少年郎君肩上沾着一片粉白花瓣,无端将人衬得温柔多情起来。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主持宴会的范惟正虽年近花甲,但声若洪钟,众人方才如梦初醒。
杨钧等人岂不知他在夸贺洗尘,竟然也与有荣焉地挺起胸膛,恭敬地对他行了一礼。曲令芳见贺洗尘还直挺挺地左顾右看,连忙揪了一下他的袖子。
这可是文坛宗师啊!怠慢不得!
贺洗尘当即行云流水地躬下身,至于其中有多少诚意便不得知了。
范惟正泰然受礼,道:“少年英才,今年的国子监不可小觑啊。知行,开始吧!”
张止衣袍一振,端坐琴前,沉声问道:“你们谁先来?”
“晚辈李不易,请前辈赐教。”贺洗尘往前一步。
张止仔仔细细打量他一番,心中闪过洛神赋长恨歌登徒子好色赋,面上不露分毫:“也不要说我欺负小孩,李家小子,你喝过酒吗?”
“下湖镇的「三杯醉」我能喝到七杯醉。”
“好!”张止拊掌大笑,“老夫能喝到八杯醉,倒略胜你一筹。如此,我来弹一曲《酒狂 》,你能和上,便算你赢。”
贺洗尘撩起下摆盘腿而坐:“请赐教。”
日光和融,积云山上,亭台树下,众人皆正襟危坐,凝神细听。张止的琴技在这里排不上名号,但也属一流。听其音,潺潺如流水倾泻而下;品其境,似途经竹林,见一豪放书生手拿酒壶,醉倚其间。
贺洗尘巍然不动,忽然左手按琴,右手勾弦,一声铮响,大刀阔斧闯入琴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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