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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洗尘倒也不是怕了听蝉,只是想起堆积在后山的三千多颗五眼六通菩提子,便不禁头痛起来。每日都有一只老鹰衔来一颗菩提子,落在他的书页上。他几乎想象得到听蝉得意冷笑的模样,就与眼前一般无二。
    太过聪明的人一旦吃亏,总是咽不下气。而聪明人的报复往往最令人心烦,也最为诛心。
    上次我帮贺施主取回剑穗,这一次我的菩提子掉了,便有劳贺施主给我捡回来!莫要再诓我!
    听蝉清楚明苍老道不会插手小辈之间的纠缠,才敢如此胆大妄为。他不去找贺洗尘,偏要逼贺洗尘服软,主动去找他。
    这手段对直来直去的袁拂衣可能还有些用,但贺道长风里来雨里去,什么事没经历过,虽然良心有些隐隐作痛,但痛一下子也就过去了,继续窝在坐忘峰修行。
    这和尚不好惹,一旦沾身不被他扒下一层皮,谁也别想好过。
    “瞧你这话说的!”贺洗尘心里悔极,面上却笑道,“哎呀拂衣来了,你们且叙旧,我与人有约,先走一步!”他懒得与听蝉在这里扯淡,说完便匆匆转身,拂尘架在肩头,缩地成寸,遁入人海中。
    听蝉哪能放他离开,抬脚便要追上去,却被裴珏抓住手臂。
    少年人皱着眉,眼中满是坚毅。
    “嚯!首山剑宗怎么还掺和起我和他的事情来了?”听蝉皮笑肉不笑。
    “嗬!老贺是我朋友,我怎么就不能掺和?”赶来救场的袁拂衣脸上挂着贱不兮兮的笑容,拦住他的去路。两人自十年前的擢金令便相看两厌,实在是性格不对盘,要不是碍于脸面,恐怕已经打起来。
    “算了算了袁师兄!”剑修们假模假样地劝阻,实则推波助澜,恨不得立刻搬出小板凳看好戏。
    “听、听蝉师兄,不要动怒,不要动怒QAQ”佛修们却急得快要哭出来。
    两人重重地哼了一声,同时背过身走开。
    *
    何离离还记得自己第一次与贺洗尘相遇时,是在一个下雨天。田埂里收割后留下的草垛迎向天空的雨露,树顶蒙上一圈朦胧的仿佛光圈的雾气。
    那时他恰好从学堂回家,鞋底沾满泥土,手里撑着一把褪色的油纸伞。忽见路边杵着一块大石头,走近一看才发现是一个入定打坐的灰袍道士。那道士闭着眼睛,呼吸绵长,愣是被雨浇了一身也没如其他人一般狼狈逃窜。
    何离离连忙将伞撑在他头上,一边提醒道:“这位道长,莫要被淋生病了……若不嫌弃,便去我家中避一下雨吧。”
    灰袍道士没吭一声,水珠顺着他长而密的睫毛和巧致的下巴滴落在地。
    “道长……道长……”
    四野茫茫,何离离踩在浑浊的水坑中,却也不走,就那样撑着伞给他遮雨,一站就是一个下午,乌蒙蒙的雨幕中只有这一方圆圆的油纸伞是明亮的颜色。忽然一个响雷,把他吓得一缩,蹲下身倚在贺洗尘身旁,如同两只相依相偎的鹌鹑。
    狭窄的伞面将两人笼罩在安静的世界中,伞外万物之籁俱起。晚上星子灿烂,雨势渐小,蛐蛐、纺织娘开始唱起歌来。
    “唉,道长,就算是为了修行也不能这样置自己的身体不顾啊。”何离离叹了口气,揉了揉饿瘪的肚子,用尚未被淋湿的袖子给贺洗尘擦脸上的雨水。
    那双眼睛忽然睁开,黑色的瞳孔戏谑地望向何离离:“哎,万物天籁,我听之心喜。书生,你在我耳边唠叨,我听着也开心得很。”
    何离离呆愣愣地眨了眨眼睛,给他擦脸的手不上不下,嘴里吐不出半句话,颇有几分尴尬。
    贺洗尘却轻轻笑起来,拧干自己往下滴水的袖口,礼尚往来地给何离离抹去额头上的汗珠。
    “走吧书生,你不是说让我去你家避雨么?”
    “……道长这边请。”
    贺洗尘沉甸甸的袖子一甩,两人浑身的衣物登时干净清爽如初。何离离诧异地“啊”了一声,眼中异彩连连。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往漏雨破旧的茅屋中跋涉而去,路上没多说话,但贺洗尘三句两句便套清这傻头傻脑的少年书生的家底。
    “父母双亡?是块修仙的好料。”贺洗尘点了点头,笑眯眯道,“我观你骨骼清奇,一身正气,要不要随我去参加擢金令?”
    何离离那时还天真地以为修行者都是父母双亡的可怜人,心里不由一酸。等入了稷下学宫,望着一个个三代四代五代同堂的师兄弟,他才回过神来,贺洗尘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领已臻至化境。
    兄长委实太过随性了些,可莫又惹上如听蝉那样较真的人,要不日子恐不得安宁。
    “何师兄。”
    “周师弟。”
    何离离逐一与路遇的各位同修问候,距离金台礼还有三天的时间,该忙的都忙完了,只要中途别出什么大乱子,今年的金台礼便可以顺顺利利结束。
    他心里稍定,忽然一顿,眼角掠过一丝绀青色的影子,猛地转身喊道:“兄长!洗尘兄长!”庭中的桂花树落下一地金黄的花瓣。
    门口飘过的贺洗尘往回走了两步,将头探进门内瞧了瞧:“咦?这不是大离子么?”他霎时露出一个笑容,朝何离离招了招手,“大离子,我找老秦去,你忙完我们再聚。”
    “兄长,等——兄长怎会在这?”他话还没问完,贺洗尘已经跑没了影子,何离离不由得担忧地皱起眉,“唉,兄长肯定又惹到什么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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