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将两锭银子在手中抛了两抛,冷笑一声,既不放两人进去,也不赶两人离开。
他乜斜着芸娘:“你是李大山什么人?此前怎的没见过你同这妇人一起来探监?”
芸娘默了一默,含含糊糊道:“我……我姓李……”
“哦?”衙役抬了抬眉:“说说,你有这样一个当劫匪的爹,平日都是怎么过日子的?”
芸娘暗自撇了撇嘴,低头揪了衣角,做出一副卑微的模样:“自小常搬家,夜里不敢熟睡,门外有一点点动静便吓的钻进床榻下,生怕是官兵来捉人……”
她抬头瞧向衙役,衙役冷冷一笑,拉长声道:“就这些?”
芸娘只好又低了头:“虽然阿爹抢了银子,我却总是挨饿。因为赃物和赃银一开始都藏着不敢用,守着银子也不敢出去买饭食。后来风声不紧的时候,阿爹又去赌钱,抢回来的银子还没吃几日饱饭,就又给折腾没了……”
衙役却不信她的鬼话:“吃不饱肚子,怎么你这娃儿现下反倒胖乎乎?”
他一副破锣嗓子配上这阴阳怪气的神色,将芸娘恨的牙痒痒,却又不能发作,自得继续卖惨道:
“阿公,你家里定是没什么人挨过饿。我们娃儿饿的狠了就会多多喝水,如此夜里才不会难受的睡不着。时日久了,水肿就成了习惯。”
衙役听到此处,一颗扭曲的心终于得到满足,这才续着此前之事,向一直提着饭屉低头而立的惜红羽道:“今日过节,翻倍!”
惜红羽呆了半响方反应过来这胡衙役是指进门银子之事,立刻慌了神:“差爷,这二两银子奴家攒的已极不易,若再翻一番,奴家怎么拿的出来……”她说着语气便哽咽起来。
芸娘不由奇道:“为何今日要翻番?”
她第一回 听到逢年过节探监的行情还与平日不同。
也没听过恩客逢年过节进青楼,所花用就要翻番啊!
那衙役却罕见的一笑,一脚踩在凳上,张口问她:“今早你吃过饭没?”
芸娘点点头。
“同谁吃的?”他问。
“同家人吃的啊……”芸娘不明白他是何意。
衙役一点头,又问她:“等探完了监,不管有钱没钱,是不是还要同家人一起四处逛逛,晚上再一起赏个月?”
“对啊!”中秋节可不就是这般吗?
衙役一点头:“那你瞧瞧我像那娶不起媳妇、生不出儿子、儿子又生不出孙子之人吗?”
这……
衙役忽然暴怒,跳脚骂道:“我就不想过节?我就不想同家人吃回团圆饭?我就不想带着妻儿老小出去逛街赏月看花灯?”
他的手指几乎要戳到芸娘面上:“你问我探监费为何要翻番?爷告诉你,爷说要翻番,那就是要翻番,少一个大子儿都不成!”
说话间,却从远处哭嚎连天的过来一个妇人,那妇人到了衙役面前,问都没问一句,便将四十两银子放进了胡衙役手中,胡衙役扬声吆喝一声,边上一个小巷子里就出来一人将妇人带进了监牢。
经过此番对比,芸娘蹭的掏出二两银子主动塞进了衙役手里,仿佛她若慢上那么一丢丢,这老衙役就会将银两涨到四十两。
衙役收了银子,又是冷笑一声:“早些识相也不会浪费这许多时辰……”
芸娘以为他又要使出那破锣嗓子唤出个衙役带路,没成想他只是怒一努下巴,惜红羽便如临大赦,上前推开门匆匆带着芸娘往里去了。
监牢里的情形与她想象的并不同。
她原本以为会有十恶不赦之人状似疯癫站在每个监房门前,将两只手从栅栏里伸出来惊扰过路之人;或是有人持续不停的叫着冤枉。
然而监牢里安静而沉闷,大部分犯人都枕着手臂在睡大觉,听到她们经过的脚步声,也只是睁开眼随意瞥一眼便又闭了眼。
芸娘被惜红羽牵着往前行了片刻,便觉出了此间的乏味,转头问向惜红羽:“怎的那衙役收旁人四十两,却只收我们四两?”
惜红羽低声解释:“那妇人定是第一回 探监,我第一回来探监时也送上了二十两。今日翻番,那妇人就被涨成了四十两……除去第一回之外,日常探监便是二两。”
芸娘一听立刻泄了气,此前她还为少出了三十六两银子沾沾自喜呢。
待行过一处天井,惜红羽忽的脚步一停,眼中泪花闪动。芸娘便知道这是要到那李大山的监房了。
果然惜红羽脚步略略踉跄两下,便扑到了一处熙熙攘攘的监房前,将饭屉放在地上,柔柔唤了声:“大山……”
便见那人满为患的监房里人头攒动,从人群里挤出个高大汉子来。
那汉子囚衣又脏又旧,头发蓬乱如鸡窝,刚刚靠近监门,一股酸臭之味便溢出了栅栏,直直钻进芸娘鼻孔。
芸娘立刻捏着鼻子躲远了些,惜红羽却状似未闻,扶着腰杆子蹲下身去,将酒菜和筷子一一取出来递进去,李大山便席地而坐,接过筷子不声不响的吃起来。
有旁的犯人被酒菜香味引的直流涎水,想在近处多看几眼,李大山也不开口,只转了头冷眼一瞪,那人就讪讪的坐远了。
莫瞧李大山吃相斯文,动作却半点不慢,未过多久,便将大多数菜蔬吃的只剩下个盘子底。
到了这种程度,他才将盘子往里面一递,立刻有污浊大手将盘子接过去,将剩下的汤汤水水吃个精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