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乐?”老头眯着眼睛想了片刻,从脑海深处把这个名字挖出来,“他还活着?”
周乾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平白无故,爹你就不能念着人家点好——他带了三十万人马,想进冀州。”
“三、三十万?”周翼大吃一惊,“纸人吗?”
周乾:……
“活人。”周乾冷冷地道。
周翼沉默了片刻:“唔……他想做什么?”
“说是要给始平王报仇。”
“那孙子怎么和始平王扯上的关系?”
周乾一愣,这他还真没想过要问,想了想方才说道:“听说是救了始平王的女儿,所以得到始平王父子赏识……”
“始平王的女儿?”周翼眼前一黑,觉得自家门风真是没得救了:儿媳是儿子抢来的,五郎的媳妇还不知道会以怎么样稀奇古怪的方式进门。这个只来过一次的侄孙,一听就不像是走正道的。不然人家深闺小娘子,哪里轮得到他去救……等等,始平王,周翼的脑子慢慢回来,“他想做什么,二郎你再说一遍?”
“想进冀州。”周乾知道老头想明白了。
“崔家怎么说?”
“他还没去找崔家。”
周翼彻底明白了。二郎这次果然是又想闯祸了,这祸事,就是把他全部身家都押上也都兜不住了。
“容我想想,”他说,“他人在哪里?”
“他还没有到,他的使者我昨晚带回来了。”
周翼:……
“人呢?”周翼咬牙切齿问。
“恐怕不能来见父亲。”周乾凑近一步,在父亲耳边低语了几个字,老头的脸色又变了一次。
“父亲要见她吗?”周乾问。
周翼坐回躺椅,往左右看了看,左右退了下去,连同那个打扇子的美婢。屋里就只剩下父子二人,外头日光朗朗泼进来。
“不见。”周翼说。
周乾没要想过父亲这么快决断,一时还愣着,他父亲对他招了招手:“坐。”
周乾老老实实坐下。
周翼端详着自己的儿子,这个他前世修来的孽障。
他有六个儿子,长子和三子、四子早夭,五子、六子庶出,周乾虽然是次子,其实是他的嫡长子了。这个儿子打小聪明伶俐,不是他自夸,信都这地面上,同辈能与他比的,没有。
他知道他的野心,不然以周家的门第,以他的人才,也不是娶不到好女子,他偏不。不过光有野心是没有用的。
“你老老实实和我说,五郎哪里去了?”周翼问。
“五郎……”周乾瞄了父亲一眼。他爹一向以忠厚老实、胆小如鼠示人。凡是他们兄弟闯祸,他都老老实实出去赔不是,狡辩都不会,更别说仗势欺人了。窝囊得方圆百里人尽皆知。他小时候也这么觉得。
不过他爹要真窝囊,他就不明白他怎么会重金请了人来教他文韬武略,更别说五郎那一身功夫了——有这么天生天养的吗?
周乾犹豫了片刻,硬着头皮说道:“我瞧着这世道不太平,怕有人祸害乡邻,让五郎去召集乡勇——”话没完,脸上就挨了一下,并不重,周翼哼了一声:“祸害乡邻的,除了你们兄弟还有谁!”
周乾:……
周翼道:“小子,你那点心思,就别想着瞒过你爹了吧。我问你,你是不是听着三十万大军就心动了?”
周乾大着胆子道:“我怕如今不应,错过机会。”
周翼道:“周乐那小子,你是见过的,就不是个安分的主……”
周乾心里道:他一个流徒之后,家徒四壁,要安安分分做个军汉,几时才能出头。
“不安分不要紧,”周翼摇头道,“古今能成事的,不管大事小事,就没几个安分人。但是二郎啊,他是个胡人。”
周乾:……
虽然是旁支,但是族谱可考,是正经渤海周氏,怎么就是个胡人了。
“傻孩子,你没听说过孟母三迁吗,他们那一支流放边镇,他虽然身上还流着周氏的血,却说的胡语,习的胡俗,哪里还有半分中原人的模样。”周翼道,“你再看看他如今带的那些人马,可有我中原子弟?”
周乾:……
那和他什么关系!
如果周乐算是胡人,那如今元家天下难道流的是华夏的血?
周翼停了一会儿,又问:“我河北地方富庶,豪强林立,但是在洛阳,除了崔家,都没有一席之地,这个原因,二郎你想过没有?”
周乾道:“从龙晚?”
“再想!”
周乾:……
万万没想到啊,他这个一辈子推崇用板子和儿子交流的爹,还有一天会考他文事。他琢磨了一会儿,既然他爹之前提到华夷之辨,那多半是从那上面来。
因说道:“胡儿防着咱们?”
“崔家不是华族么?”周翼手心有点痒:可惜儿子大了,不然打上几板没准就想得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到南北朝末年,华夷的区分已经很小了,但是小周领的边镇兵马,开化和文明程度不能和洛阳相比,在习俗上,肯定更靠近蛮夷。
就是汉朝,边境人马的习俗也会多少被匈奴同化……
但是六镇蛮夷归蛮夷,毕竟还是帝国的军队,你不能说他们蛮夷就活该饿着肚子守卫边境,人家也是人,也想吃饱穿暖升官发财,中枢权贵把人逼急了造反,这个不能说是蛮夷的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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