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策?”太后冷笑,“方策什么出身,要他——要你阿兄舍得谢小郎去守边,那才是真的,其他都是假的。”
“谢侍中也有主动请缨,是阿兄不肯放人。”
“他还要守边几年?”太后听到这里,方才稍稍意动,却到底不甘心。
“至多……至多五年。”嘉言道。
太后沉默了一会儿,如果只是五年,也许未尝不能接受,就是、就是——“你不在京中,谁来教导三郎?”
嘉言奇道:“我能教三郎什么,教他拈针呢还拿线?”
太后气恼道:“你自个儿也不会拈针拿线,还教人?——如果你阿爷还在的话……阿娘也不指望你!”如果景昊还在,自然有人教他,从文习武,排兵布阵……可怜昭恂三岁而孤,她一个寡妇,能怎么教他。
嘉言道:“阿兄不是请了人教他么?”
昭熙请的多是名家大儒,也有年轻人陪他骑马射箭,嘉言见过一次卢博士,颇有风神。
“他、他怎么能尽心。”太后道。
嘉言更奇:“阿娘这是怎么了,怎么阿娘连、连哥哥都信不过了?”
太后道:“你又不是不知道——”
“不知道什——”嘉言忽地住了嘴,她想起来,三郎从前,也是登过基称过帝的人,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三郎称帝不过几日就出了动乱,如今谁还记得这个,昭熙就更加不会惦记这个了。
“阿娘怎么会这么想,”她矮下身来,看着母亲的眼睛,“我家人少,就只有兄妹四人,阿爷遇害,是我们兄妹胼手胝足,方才有今日光景,阿兄虽然是为君,身边可靠之人却是不多——三郎是他的亲弟弟,还有谁能比他更可靠?阿兄盼着三郎出息,恐怕比阿娘还盼得厉害。”
“谁说不是呢。”太后涩然道。
谁说不是呢,这个天下是昭熙自个儿挣来的吗?不,至少有一多半是她的女儿给他挣来的,然而如今这个位置上的是他。她并不是不喜欢昭熙,昭熙也是景昊的儿子,也是她看着长大。
但是看着长大是一回事,骨肉是另外一回事。昭恂才是她的儿子,昭恂才是她终身能靠。他如今还小,还什么都不知道,要昭熙想起这件事,对他有个不利,暗地里使绊子,嘉言不在,谁能保护他?
“阿娘是不是、阿娘是不是想……”嘉言的声音低下去,“垂帘?”
太后几乎是慌乱地看了看四周,摇头道:“怎么会……我只是、只是想你们姐弟……”
“不是就好。”嘉言道,“从前姨母做下的事……就是到如今,仍然有人记恨……”
弑君这样的事做出来,罪过够得上株连,何况以母鸩子这样骇人听闻。世人往往能够接受君主处死皇子,却没有办法接受一个母亲毒害自己的儿子,那也许是因为,母子之间少有利益冲突——君主可能有很多孩子,多到他可能记不清数目,但是母亲膝下能承欢的孩子总是有限的。
洛阳城里提防太后比提防大将军还紧。就更别说李愔这等有灭门之恨的人了——以嘉言看来,这个人始终像是周乐的私人,而不像是朝廷的臣子——虽然他位居尚书之高。
始终会面对这些……嘉言也是权力中心长大的孩子,虽然不曾像她阿姐那样生死几回,敏锐度并不会比她差多少。往往人不过是不愿意面对——她不会不明白兄长对独孤如愿委以重任的原因。
独孤如愿进京,并无府邸,昭熙安置他暂住潜邸,这其中的意义,恐怕少有人不明白。
反而她的母亲,从前也曾干预政事,自父亲过世之后,大约是灰了心,或者如惊弓之鸟,竟然会去担心这些。昭恂才多大,虚岁不过七岁,到他成人,昭熙位置早已稳固,又何须虑他。
除非是——
“我不是你姨母。”太后道。姚太后的教训对她也是惨痛的,如果不是——她并不想做这个太后,她做始平王妃够了,她愿意拿如今有的,换她的夫君活过来——然而并不能。
嘉言道:“阿娘要实在担心,就让三郎从文……”太平时节或有文人篡位,譬如王莽,但是乱世三百年,哪个上位的不是武将。
太后闻言却苦笑:“前儿韩博士责他字写得不工整,阿言猜猜他怎么说?”
嘉言:……
她和她阿姐字都不错,尤其她阿姐一笔簪花小楷,不知从何学来,她工的隶书,虽然比不得谢云然各项皆能,昭熙的字却是麻麻,看得过去而已,想不到昭恂也——却好奇问:“三郎怎么说?”
“三郎说,我听说甘罗十二为丞相,却不曾听他擅书,博士倒是擅书,却怎么不曾位居三公?”
嘉言:……
这孩子是专捡人痛处戳。
却笑道:“三郎从前淘气,后来……是畏缩了些,如今又好了,母亲该欢喜才是——要没有阿兄纵着,他敢这样放肆?”
又安抚再三,无非是一面打消她母亲对三郎的指望,一面让她相信,帝后并没有薄待这个唯一的弟弟——还能怎么着呢,昭熙登基就封了他襄城王,只是年岁尚小,没放他出宫开牙建府。
这时候放他出宫才是害了他……想到这里,嘉言心思一转。
母女俩都没有留意到屏风后,两小儿蜷作一团,姚小郎不安地问:“阿舅……可以出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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