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时候甚至怀疑,他当初打赌输给周乐,根本就不是因为周乐使诈,而是他始终对周乐下不了狠手。
周乾听她历历数来,不由红了眼圈。他们兄弟之间,又何止这些;就是周乐这个王八蛋,受到五郎的好处也不止这些。他好好一个弟弟交给他,他就给他带回来一具尸体……连尸体都不是全的!
“……五叔喜欢冬生,还说等冬生大了带他去打猎,是冬生没这个福气。”嘉语道,“我不过是感念五叔的好,想成全五叔的心愿。”周昂成亲一年半,膝下却没有一儿半女,周六郎周慎与他是一母同胞,自然与常人不同。
周乾这次没有说话。
嘉语又低声道:“五婶恐怕会很伤心,还请二婶多看顾几分,特别、特别出殡那日。”娄氏性情刚烈,又与周昂恩爱,周昂落得这么个结局,只怕她会想不开。
周乾闻言,悚然一惊,起身与她作谢礼。嘉语侧身不受,再说了一句:“府中上下节哀。”便起身要走。
周乾略略诧异,眼睁睁看着她已经走到门口,方才能出声道:“公主——”
嘉语回头:“二叔还有什么吩咐?”
“公主……不为尉刺史求情吗?”
嘉语反问:“二叔希望我为他求情吗?”
“当然不——”
“我也不想为他求情,”嘉语道,“他该死!周郎在他身上花了多少心思!自正始七年开始,带在身边手把手地教他,人马也给过,机会也给过,阿韶阿昭如今什么模样,他什么模样!他看上人家姑娘,周郎便替他去求;他娶了人又不能好好待她,两家结亲结成仇……要不是、要不是周郎生而孤苦,受了姐姐、姐夫养育之恩,也不至于被逼到这个地步,他素日与五叔有多好,二叔也是知道的——”
周乾闻言,难免不一声长叹。他与周乐是年少相识,自然知道她此言不虚:“那以公主看,该如何处置?”
嘉语迟疑了片刻。
周乾道:“公主但说无妨,我不怪你就是。”
嘉语道:“二叔该知道我阿兄是天子——”
“那又如何?”
“君不闻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周乾呆了片刻,他听懂了。华阳公主的意思是按律处置——这句话以她的身份说来,当然比周乐来说要妥当得多——按律处置,尉灿罪不至死,但是活罪难饶。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心里也知道周乐不会杀尉灿,如他执意要保,难道两家翻脸结仇?
但听嘉语又道:“这件事,实与周郎无关,却令周郎为难,打个不是很恰当的比方,就是五叔杀了豆奴,周郎找二叔要个说法,二叔也免不了为难。”
这话乍听让人气恼——五郎堂堂上将,赫赫战功,岂是尉灿那个空头刺史能比?
再说了,五郎又怎么会胡乱杀人?然而要仔细思量,周乾默默地想,他还真打不了这个包票。当日周昂迎娶娄氏,就是周乐出面,把尉灿诓走——如果当时不是这样处理,是否就不会有今日之祸?
想到尸骨不全的弟弟,周乾悲从中来,不能言语。
忽外头有人来禀:“大将军求见!”
嘉语目中有一丝慌乱,忙着恳求道:“周郎他、他不知道我过来了,可否能请二叔行个方便,让我从后门走?”
周乾:……
他原以为是周乐求了她来,谁想——
才要吩咐下人带华阳公主暂避,却听外头那人又道:“大将军说他知道公主过来了,他来接公主回府。”
周乾看了看嘉语,嘉语咬唇,像是在反思哪里露了行迹。片刻,周乐被带进来,周乾劈头骂道:“这么慌慌张张作什么,我还能难为了公主!”
周乐知他在气头上,也不敢驳,更不能与他嬉皮笑脸,只垂手道:“二叔。”
周乾看住他。他其实也听说了,周乐这回大捷,回城时候,却全军缟素,给周昂戴孝。幸而这几年天子与他关系缓和不少,不然——
然而五郎死得实在太冤了!
周乐不知道嘉语与周乾说了什么,也怕忙中出错,一时室中极静。许久,方才听周乾道:“你还有什么话说?”周乐听他口气虽然不善,却是容他说话了——不像昨日,才开口就被赶了出去。因往嘉语看了一眼,慢慢说道:“我先头就疑惑,豆奴虽然不成器,却不是个心眼坏的……”
周乾“哼”了一声。
“……当时进城,便将他左右都拿下了。”周乐道,“谁想却少了一人。”
“谁?”
“这人叫杜遥,”周乐道,“素日很得豆奴信重。我仔细盘问过了,豆奴那日不在城墙上在衙中,五叔喊门,这人一口咬定真伪难辨,后来闹得大了,左右上报与豆奴,那人见瞒不住,便给豆奴进谗。豆奴那个不争气的东西,竟犹豫起来,战场上的事,哪里经得起犹豫……”
“那人……如今人在哪里?”周乾咬牙切齿问。
“我寻遍城中,没有他的下落,后来推测,该是投了吴国。”
周乾深吸了一口气:“都给我滚出去!”
第367章 一代红妆
周乐带嘉语退了出去。
待上了车,嘉语方才问道:“那个杜遥……是什么人?”她从未听过此人,几乎要疑心是周乐为了救尉灿临时杜撰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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