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顾与知不知道,嬴晏不是乖巧,而是趋利避害,算命于她而言,小事一桩,权当寻了乐子,没必要惹当朝重臣不快。
正如谢昀所说,她这软和得和泥似的脾性,对谁都能弯出三分笑颜, 轻易不露爪上利,只有陷进去之后,才知道她这一张花言巧语的小嘴, 说了多少骗人动听的话。
顾与知遣人去拿了他的金鱼袋,那里装着他讨命的家伙什,平日都系在腰上。
风水相术,一直是他放不下的心头好。
嬴晏本以为顾与知是说笑,见他真的拿出一个精巧古朴的式盘,桃花眼里惊诧不已。
谁能想到当朝尚书腰间的金鱼袋里,会装得这么一个玄乎其神的东西,再瞧顾与知,俊朗眉眼低敛,一本正经的模样,比钦天监的明朝阳还唬人。
算命一事进行的意外顺利。
人的运势瞬息万变,不同时辰不同地点,便可绕出千百种不同路来。
上次顾与知见嬴晏,是在封王大典上,那时她命格里的寿命虽限,但运势却如朝阳,冉冉而生。
如今再见,竟是陡转直下,前途一片迷雾荆棘。
顾与知脑海里只浮现两个字:危险。
瞧见他微拢的眉头,嬴晏眨了眨眼,这是怎么了?
许是被永安帝荼毒得太深,嬴晏不信相术,尤其是在经历过谢昀帮她捏造福星身份一事后,愈发觉得这么玄乎其神的玩意儿,其实是事在人为。
如此说也不无道理,一生命运起伏,不就是事在人为么。
顾与知眉头愈发紧皱,若有所思。
须臾,他敛了神色,抬眼笑道:“殿下这几日宜焚香读书,忌出门远行、会客游宴。”
“……”
嬴晏乖巧点头:“有劳顾大人提醒,我记下了。”
这样一说,倒叫顾与知挑了眉,这个小姑娘乖巧得过分,再说些什么都显得十分多余。
他哪里知道,嬴晏笑容温软应下,其实根本没上心。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心里甚至还觉得这他有点古怪。
马上的击鞠赛开始了,嬴晏没再聊话,而是转过头,看得聚精会神。
顾大人与福寿公主在高台上交谈甚欢的一幕,落入不少有心人眼中。
顾与知家世好、样貌好、官位又高,性情也是极好,这样一个前途似锦的年轻人,在燕京混得如鱼得水,到哪里都十分吃得开。
令人津津乐道的是,顾与知年已二十四,仍未娶妻。
像顾与知这样出身世家大族的子弟,除了谢昀那等凶狠恶煞无人敢嫁的,这般年纪,别说没娶妻,大多数人膝下的孩子都要四五岁了。
朝中同僚没少因此事调侃,顾与知每次都一笑置之。
他精天文历算,通阴阳相术,在山里呆久了,真有几分修身修道之意。
大道无情,俗念早晚有一日要斩断,何必招惹,徒增伤怀。
他那一颗心,早已是悲天悯人的天下心,半只脚踏破红尘。
故而顾与知也不能理解,谢昀为何会荒唐到想出分寿命的法子。
他忍不住又觑了一眼嬴晏。
彼时顾与知还不知道,因果难断,轮回难往,他那师弟做下的荒唐事,可不止是分寿命。
……
下面击鞠比赛正如火如荼,只见嬴宽纵马一跃,一手牵着马缰绳,足勾在马镫上,身子探了大半出去,打了一个好球。
这一幕看得嬴晏心惊胆战,手指紧攥,捏了一把冷汗。
再过一盏茶时间,比赛结束,嬴宽不出意料地赢了。
嬴宽俊俏的脸蛋上有微微汗水,手里拎着一个金绸花球回来。
他随意在嬴晏旁边盘腿坐下,把花球往她怀里一塞,“十四妹,这花球给你赢的,拿去玩。”说罢,拎了茶壶咕咚咕咚管了两口,终于散了暑热。
嬴晏捧着花球,弯眸笑得像一只小奶猫。
她贴心地掏出袖口里的帕子,递给嬴宽,“十哥,擦一擦。”
昔日时做男儿身时,嬴晏也总这么关切嬴宽,不过那是三分真,七分假,花言巧语间,多了戏弄与调侃,如今却是十足十的真挚。
在小马场待到了傍晚时分,又在嬴宽所居的月华楼用了晚膳,嬴晏一手抱着花球,另只手拿着一只羽色雪白的毽子,依依不舍地回了少莲汤。
少莲汤安静得出奇,周围守卫亦是零星不见。
天上无星无月,如一片没有生机的黑幕。
嬴晏迟疑片刻,偏头问守在少莲殿的云桃:“发生了何事?”
云桃如实回答:“陛下傍晚时下旨,要去平云山的金沙洞闭关,神鸾卫被圣谕调走一半。”
嬴晏:“……”
她父皇是真的能折腾,难为他一大把年纪,还气喘吁吁去爬山,跑荒郊野岭,忍受着蚊虫叮咬去闭关。
不过嬴晏并未深想,少莲汤周遭的守卫撤了,汤泉宫外和平云山外还有金羽军在守,层层守卫下来,这行宫固若金汤,连山林野猪都进不来。
嬴晏如往常一般,去青玉池沐浴,绞干头发之后,回了正殿入睡。
她俯身吹灭了灯盏,扯着薄被盖了过来,还没等躺下,小耳微动,似乎听见门窗轻轻响了一下,随后一道暗影出现在床旁。
四下乌漆抹黑,伸手不见五指,嬴晏什么都看不清。
如此轻车熟路,除了谢昀之外,不会有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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