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由得忆起最初从山洞里把水团子捡回来的那一幕。那时候他仅仅觉得这幼崽可爱,他想养着它,但却真的没有仔细考虑过把一只水魔带入一个仙家宗门,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而现在,他可能正在慢慢承受这种后果。
看到师尊的面庞上浮起忧色,水泠渊道:“师尊,我明日会去向云师姐郑重道歉。”
孟亦觉点点头,“嗯,把我这里的伤药也带上。”他从抽屉里拿出几张全新的狗皮膏药。
这药对人和异兽治疗骨肉伤都很有好处。他把药放进泠渊手里,又揉着他脑袋上黑色的碎发,放柔了语气。
“泠渊,你可以把当时的境况同师尊说说吗?”
水泠渊点头,将事情经过娓娓道来。
当时他引着鬼瘴一路逃入谷底,眼看前方没了退路,后方那些恶心的鬼气便都一拥而上,像饥饿的虎豹那般想要将他分而食之。
鬼瘴来得太多、太猛,就连魔晶骨也无法震慑。
水泠渊被无数张血口扑咬、撕扯,在剧痛中快要失去意识,却硬是强撑着,在最后一刻冥冥中觉醒了一股力量。
心口附近的某处位置,好像突然被“打开”了。一种全新的、不曾感觉过的力量,正在释放。
仿佛有无形的神明引导着似的,泠渊就势抓住离自己最近的几股鬼瘴,大口吞入了体内。
之后,便是源源不断的吞噬。
那些肮脏怨毒的气体充斥着他的腹腔,与他融为一体。水泠渊的头脑中回荡着无数怨灵的尖叫,将他自身的神智冲得七零八落。
混沌间,他只看到师尊的脸,却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再后来,他感觉到有一只手在轻轻抚着他的额头。现实与幻境不断交错,恍惚间他好像又回到了幼崽时期,师尊抱着他轻轻哄着,“团子乖……”
暖流在他周身循环。神智逐渐恢复,精力却已见了底。再醒来的时候他已缩回了团子模样,圆鼓鼓躺在被窝里。
一侧身,就看到师尊在自己床边的竹椅上,歪坐着睡着了。
由于早先吞噬了大量魔气,泠渊很快再度变为人形,外貌也成长了许多,从小小孩童变为清俊的少年模样。
少年给师尊搭上一条被单,而后轻手轻脚出了房门,从灶屋里端来师兄做好的饭菜,呆在师尊身边等着他醒来。
“师尊,失去理智的那时候,我眼前一片漆黑,唯一能看得清的就是你。”水泠渊闷声说,“我记得很清楚,那时我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把师尊身边的一切,不论是谁,全部驱逐。没想到……”他低下头,“我误伤了师姐……”
他攥紧了苍白修长的手指。不敢想象,当时彻底失去神智的他如果连师尊也认不出了,如果他误将剑锋指向师尊的咽喉,这时的他恐怕会悔青了肠子,痛不欲生。
想到这里,他一阵后怕,突然走上前,在孟亦觉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泠渊,你这是……”
“师尊,我犯下大错,请您管教、责罚我吧!”水泠渊目光强烈地望向他,眼神深沉而坚决,“如若我再次失去神智,后果不堪设想。在下一次危机来临前,我会努力压制自己的魔性,绝对,绝对不会,让这次的事件重演!”
孟亦觉的手搭上他的肩头。隔着单薄的衣衫,他能感受到面前少年的身躯上已覆着薄薄的肌肉。他低下头,看到那和人族几乎毫无差别的俊逸脸蛋近在咫尺……
水泠渊看起来太像一个人了,若不是今日那件事情,孟亦觉几乎忘了他是魔物。
人有人性,魔有魔性,这本没有什么错。
水魔的天性便是嗜血和吞噬,压制魔性,真的可能做到吗?如果失败了,会不会有更多像云暮汀这样的无辜者受难……
“我想做一个正常人,我不想伤害大家。”水泠渊从肩头拿起孟亦觉的手,让他的掌心贴上自己冰凉的脸颊。他声音低哑,喃喃地:“被鬼瘴扰乱的时候,我唯一能记得的,就是师尊……师尊,我害怕,请帮帮我。”
他一开口带着颤音,委屈又愧疚。水泠渊向来稳重懂事,这可怜又小心翼翼的模样孟亦觉极少见过,更无法拒绝。
这可是他一手捡回来带大的崽,如果连他都放弃他,那还有谁能够收留他,养育他,给他温暖。
孟亦觉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泠渊,你先起来。”
水泠渊闷闷地,“师尊,我再也不乱吃东西了。”
孟亦觉笑了下,“吞噬是水魔修行的主要方式之一,你没必要因噎废食。上次面对炎猖,你不也是用这招打败了当时比你更强的炎猖,救了师尊吗?”
他把水泠渊扶到榻边坐下,安抚地拍拍他,“招式没有对错之分,关键是该如何使用它。泠渊,我们一起想办法,一定能压制魔性,合理地使用‘吞噬之力’。”
水泠渊咬了下唇,眼眸在黑暗里燃起一抹亮色,“师尊,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怕。”
“师尊当然会一直在你身边,一直陪着你。”
孟亦觉伸手揽住他。
眼前这副少年的身躯精瘦高挑,身量已不比自己小多少。
曾经略显稚气的可爱脸蛋上也褪去了那点儿婴儿肥,初步显现出较为锋锐凌厉的轮廓,眉眼俊美英挺。
他暗自感叹,这孩子长得这样快,自己没法像以前那样把他整个圈在怀里或抱起来了。而且指不定什么时候,他就会比自己长得更加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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