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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儿孙满堂,家人和睦,又在今日了却一桩夙愿,夫复何求?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自己也该知足了。
    见池罔起身要离开,老人犹豫一瞬,还是把在心中闷了多年的问题问了出来:“恩人,我有一件事想问您。”
    池罔默许了他的提问。
    出乎意料的,老爷子无视了他容颜百年不改的事实,绝口不提长生不老之事,问了一个池罔不曾想到的问题。
    “恩人,为何您时隔百年,每到三月初五时,都只是在畔山山脚下张望,却从来不上去看一眼?”
    池罔沉默许久,再开口,声音已有些沙哑:“我……我……”
    池罔无法回答。
    这个问题,大概他自己,也在心里问过千百遍。
    可是此时今日,池罔不想再欺骗敷衍。
    他骗了别人,却终是骗不过自己的心。
    畔山脚下,画地为牢。
    身在象外,心陷囹圄。
    池罔怔怔道:“我……不敢去见他。”
    夜半月色如洗,落下一地铅华。
    池罔披着半身月光,神色温柔而哀伤:“我怕他……仍在恨我,不愿见我。”
    老人回过神,缓缓地摇头,语气带着温和的笃定:“像您这样好的人,要多狠的心肠,才舍得去恨您?”
    池罔站起身,拉开了门。
    最温柔的月色,终于在这个时候落了进来。
    池罔没有回头,只是轻声说:“可我不是好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以及下一章的章节名,引用《妙色王求法偈》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第12章
    离开温暖如春的农舍,就一脚踏入了夜半的冷风里。
    畔山就在不远的前方,池罔却从来没觉得,自己离它是那样的近。
    那条上山的路,他站在山脚下,曾经在七百年中看了无数次,这一次,或许真的会有不同。
    他刚刚迈出脚步,那冰冷的系统女声,就在突兀响起了:“尉迟望,你不久前使用医术,为不符合濒死条件的人续命延寿……”
    那没有起伏的女声,居然诡异地笑了一下,“呵,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此次的处罚是扣除你一半的能量,就为你延后半个时辰,在三月初六的丑时,连同特殊任务一并进行结算。
    这七百年间,系统对他极为苛刻,从来不曾做过任何让步。为何今晚一反常态,主动为他提供了延期?
    有一个最合理的解释,那就是在系统的判断里,等过完短暂的三月初五——他就不再是一个威胁。
    池罔不是一个怕事的人。
    他和系统已经撕破脸了,做都做了,也就没什么害怕后悔的。
    池罔一言未发,直接将她无视了。
    他也没有停住脚步,一路行至畔山山脚下。
    就像过去一样,他看了好一会,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于做出决定,踏出这几百年间都不曾踏出的一步。
    他感受着自己的脚,切切实实地踩上了厚实的泥土。
    恍惚间,他以为自己在做梦,再一回神,原来如今的脚踏实地,才是现实。
    屏着的呼吸放开,心脏重新跳动。
    夜里山风安静,池罔的心里那一刻同样也很安静。
    他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激动,出乎意料,真正走上去的时候,他感到了一种陌生的宁静。
    就仿佛他早在梦里来了千百次,对这里一草一木都是如此的熟悉。而这一次,不过是这千百次里,最寻常不过、最不值一提的一次。
    畔山荒芜,夜晚树影摇曳,宛若鬼影。
    池罔却在阴冷的夜晚里,感受到心中的平静。
    畔山,是那个人最后的归宿。
    如果这山间真的有鬼,池罔甚至不介意见一见,看看那位故人,有没有未竟的执念而停留人间。
    可是再一转念,池罔就自嘲的笑了笑。
    他一生累积了那样深厚的功德,又怎会堪不破五蕴皆空的道理,而贪恋着俗世凡尘?
    天色漆黑一片,池罔拿出一个火折子点燃,用手护着微弱的火光,照亮了山路。
    通往山上的路年久荒芜,雨后尤其不容易走,一脚踏进去就陷进泥泞里,很快就会弄脏鞋袜衣裤。
    池罔拥有可以在水面上飞掠的轻功,而此时的他,却像一个虔诚的信徒,不愿省略脚下每一步的泥土,认真的感受着每一步细微变化的心绪。
    他慢慢地走到了路的尽头。
    已变成废墟灰石的寺庙,出现在他的身前,在黑夜中依稀可见残垣断壁的狰狞模样,显得冰冷而不详。
    他从来没有来过这里,却在心里记住了这座寺庙的旧时格局,在梦里描绘过它的模样。
    那还是七百年前,在他还是国师尉迟望的时候,有一日始皇帝下了朝,单独召见了他。
    沐北熙背对着他,负着手说:“小池,畔山山顶的佛寺,你若是径直往里走,到大殿后右转,过两个门就会走到后山。”
    他本以为始皇帝是有公事找他,没想到开口便是这个,因此神色格外冷淡:“早就说了,我不想听到关于那个人的任何事。他现在什么法号,在哪里做什么,我都不想知道,你不必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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