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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清珏觉他话中有理,但仍有不妥,毕竟刘尹作何心思,于他二人都不过揣测而已,思来想去与其留有余地予人,不如慎之更慎,百密无疏,想着抬起眼来又道:“金口虽开,中书省却不及拟旨,旨意未诏,刘尹便有反悔余地。此策为他所谏,届时妄图反口,倘有一番好理论,皇上亦可为之说服。”
    平怀瑱听进了心里,凝神问道:“那清珏以为该当如何?”
    “想必还需劳烦陈大人再演一场戏了。”
    室外传来人声,是婢女送膳入房,单单两人而已,前后送了两趟将菜肴呈齐。李清珏低道一声“多谢”,少顷,听着外间传来阖门声响才继续往下讲起话来:“请陈大人从那一众掌派人中择出两位,诚邀一叙。”
    平怀瑱面上露出淡笑,亲手为李清珏碟旁玉杯中斟上一小杯佐菜花酿,目光如镜凝着他,示意他说下去。
    “前些日子刘尹与数位掌派门人相聚醉枝楼,既如此,便请陈大人从中择其二者相邀,假意劝服,令其归于工部之下。此二人需为刘尹重视之最,当知仗义、记恩情,必令陈大人狠狠碰个钉子。”
    平怀瑱一点即透,当下便明了李清珏此番用意为何,眸底笑意不觉更深几重。
    眼前人此刻模样隐有从前几分影子,李清珏本就不似凡人,揣着一颗玲珑心、一双如炬眼,论起事来意气风发,最是当年少年时。
    如今的李清珏虽遭世事不公,劫后余生之人一度失了心魂,然骨子里的那份傲与贤从不曾丢过一丝一毫,是故日复一日,渐拾锋芒。
    平怀瑱最爱他如此风貌,最怕他丢了如此风貌。
    他该是这样的人,不论千里荆棘,不论万丈苦海,其皮下之骨,皆不裂不枯。
    半杯未饮,平怀瑱已一时酣醉。
    李清珏犹自讲着:“两人足矣,切不可尽邀。唯有‘另眼相待’,才能令那未得青睐之人愤愤不平,好在刘尹耳边多为添上一把心火。”
    “好。”平怀瑱颔首应上一声,见他只顾讲话,便从桌上萦着腾腾热气的丰富佳肴里挑挑拣拣夹些合他口味的置到手边的小玉碟中,一边和声哄劝道,“你边吃边说。”
    李清珏垂眸望了望碟里色味俱佳的精巧珍馐,执箸夹起一只虾仁喂进嘴里,吃了一口听平怀瑱回道:“你所言在理,如此一来,即便狡猾如刘尹也断不该再生疑思。就依你所言,日落后我亲往陈府一趟,与陈大人细说此事。”
    李清珏筷上一叶儿青菜油油泛着翠色,如窗外院里丛丛青草绿叶,挂着已晴的雨露打散自天而落的暖光,似离那莽莽狂生之季又近了两步。
    当日别无多话,平怀瑱不出房门,安于一隅室内与李清珏共处,倚肩听他说些境南闲情,觉天地广阔,最近九重高天之处并不是这看似宏伟的巍巍皇城,而是千里之遥鬼斧神工的青山之巅、缠绵人间淡墨无华的绿水影底。
    穷极二十年追逐皇权,不知来日可否有幸抽身顽局,去真正近天近地之处,行把酒持螯之一生。
    终有一日他要携李清珏远京而去,此诺在心,不与人说。
    日薄西山,一顶素轿自赵府外架起,踩着将起的清透凉月往街头行去。
    轿里人乃是赵珂阳,平怀瑱未如先前所想亲自前往陈府,而依赵珂阳之意,由他代行一趟,以免太子于宫外夜访陈府太过张扬。
    此一行换作旁人平怀瑱许不放心,但若是由赵珂阳出面相商则可无所顾虑。
    时辰渐晚,平怀瑱也不作等待,早早更衣梳洗与李清珏一道歇下。
    却不想陈知鹤动作之快,之后不过两日光景,他便大张旗鼓邀了两人于鸿鹄楼设宴。
    京城有言:醉枝探罢寐三朝,鸿鹄梦醒又一年。
    若说醉枝楼的精膳佳酿能令人食之三日仍旧回味无穷,那么鸿鹄楼中的绝世美味则更使人惊叹不已,从那雕梁画栋的楼里一进一出,好酒好菜入腹,一阵飘忽便恍恍然如已经年。
    鸿鹄楼乃京中之最,一桌菜肴虽不至千金,寻常人家却是轻易去不得的。
    而这一回陈知鹤设宴于此,确乎砸了重本。
    朝中人皆知,陈知鹤素来有一袖清风萦怀,是官员里身正影洁的那一流,眼下这本该清贫之人竟大大方方将人请进鸿鹄楼里,可见诚然尊为上客。
    除此之外,楼里花销是否出自他一人腰包,难免又更引人深想。
    风声暗地里辗转流于朝臣之口,各个都觉得拂了刘尹的颜面——这岂不是当面抢人么?
    倒不知被抢这位,一席醉枝被一桌鸿鹄压得胜负分明,会当作何反应了。
    第五十五章
    却说当日鸿鹄楼一桌八珍玉食宴上,被骤然捧高的那两位果不其然舒服了整张颜面,虽说仍令陈知鹤出师未捷,但绝没好意思撂下半句硬话,毕竟吃人嘴短,当面把那场子顺得客客气气,不使人觉出一丝半点的难堪。
    然至酒酣饭饱,两人眼前五光十色地泛着虚影从楼上飘着一双脚下来,吹了半晌凉风,忽而就又醒了,仍不得不赶在散伙前留下几句冠冕堂皇的话。
    “不瞒陈大人,我兄弟二人虽各掌门派,麾下兄弟数十余号,但于诸位大人眼里始终不过江湖草莽而已。若非刘大人另眼相待不吝扶持,哪能得今日良机,活这一回竟还能入仕领衔,吃上皇粮……在下话糙,许不动听,但有个道理陈大人想必是懂的——知恩图报,言信行果。刘大人是乃贵人,我等则当尽忠报恩,既答应了要为他一效犬马,便不该离了刑部又往那工部去,您说是与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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