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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怀瑱顺眉一笑:“确是瞒不过父皇的。”
    “从前对弈是朕哄你,如今唤你哄起朕来了。”此局胜负已明,宏宣帝索性不再走了,抬眼与他追溯过往道,“朕记得你幼年时候格外不讲理,眼见着快输了,非得让朕悔棋重走,悔一步不行,还得悔三步。”
    “儿臣竟这般无理过?”
    “你说呢?朕的儿子里头,属你最不讲理,却也属你最讲理。”宏宣帝失笑摇头,话到此身子微微一怔,似有片刻走神,面上愉色沉敛几分,低声不知说与谁听,“你这性子,像你生母。”
    平怀瑱险些在那一瞬挂不住寻常神态。
    好在下一刻宏宣帝便应了他最初的话:“你便去罢,为孝也好为国也罢,身为储君该有德义萦身,舍了一出宫宴又算得什么……朕允了。”
    宏宣帝自比他所虑深重,入寺祈福比之福报,更重要是身前名,倒不妨让天下人看看当朝太子不靡不奢的一腔气节与高行微言的满身贤德。
    平怀瑱垂眸应是,领旨谢恩,一颗一颗仔细将那黑白两色之玉子各收盒中,清空棋盘再与宏宣帝万分“讲道理”地重来一局,眉目间盈着泰然与惬意,瞧来心境明朗。
    然他心中实则实非无愧。
    因私心诚未全然道出,入寺祈福所为不止孝道、不止天下,更为伴那一人夜里话别,为不可相见的又一年岁月留下聊以慰藉的几抹虚影。
    第五十六章
    整一个多时辰如水淌过,棋盘上嬗变风云才定下天地格局,宏宣帝与太子各执一胜一负,堪堪落个平手。
    宏宣帝去时面上有笑,于旭安殿内当着一干人等的面嘱了大太监两句,令王公公亲往养心殿跑上一趟,把平日里最得偏爱的麒麟暖玉棋子送到太子殿里来,连同那方红木镶银江山棋盘也一并赏赐。
    隆恩浩荡使得殿里宫人纷纷喜上眉梢,平怀瑱送走圣驾,尽赏旭安殿上下,承着声声道贺回到棋旁顺眉收子。
    身侧蒋常兀自静下心头雀跃,自作主张将周遭宫人都给遣去了殿外,罢了行进身旁等着太子与他说话。
    不怪李清珏曾有言道,太子身边唯有蒋常最知心识意。平怀瑱此时确有话讲,转眸看了看他,手中动作慢慢停下,面容之上伪于人前的平和终也一分又一分地消退无踪,带着满目谨慎问:“明日出宫入寺,随驾之众哪些近得身、哪些近不得身,你可心中有数?”
    “奴才有数,太子尽管安心。”
    平怀瑱闻言颔首,微微勾了唇角,将手中捏了一阵的墨玉棋子往他身前递去,怡然道:“待会儿替上新得的麒麟暖玉棋,眼下这副便归你房中罢。”
    蒋常一愣,暗想这旧棋价值几何,登时惊得睁大了眼,直等着平怀瑱一声疑音才忙不迭捧高双手接过,叩恩领赏。
    若说麒麟暖玉棋是宏宣帝爱不释手的入贡极品,此旧棋则可称之为民间瑰宝,乃是太子几经探寻自缅甸得来之物。蒋常还记得当年年方十四的平怀瑱初得此棋时的如获至珍,日夜把玩,更拉着李清珏与他连日对弈,乐此不疲。
    因而蒋常眼下的惊讶绝属情理之中,平怀瑱自也明白,平日里虽常给他打赏却从不曾赠过这般金贵之物,倒怪不得他手足无措起来。
    不过来日方长。
    宫里的路从来不好走,从前险,往后会更险。
    蒋常跟了平怀瑱十余载,不知还将有多少个十余载,日子久了,虽是主仆也会生出些相依为命的东西来。
    身外之物算不得什么,以之犒赏这一把忠心,才是物有所值。
    “起来罢。”
    平怀瑱不与他多言,想他当会懂得,重将心思落回翌日生辰一事上。
    而皇城之内,各宫消息总慢不过半个日头。
    蒋常打宫里行了两圈,各家宫人倘在道上瞧见他,无一不比从前更加恭敬,俯身盈笑地问声“蒋公公安”,即便是年岁资历甚长于他的老太监也不作例外。想来除却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王公公,蒋常身为太子跟前的近身红人早已犯不着看谁脸色,然而尽管如此,他仍在与人招呼时微微躬一躬身,盈着和气笑面待人。
    待回到殿里,再将所见所闻一一告与太子知。
    平怀瑱听罢他所言,光是揣测都能料到哪宫最是焦灼。
    今宏宣帝下旨撤宴,不忘称誉太子德才兼具,乃诸子楷模。简简单单这么一句,便该令小六恨得最为牙痒才是,值此时候再给他知道了这一副麒麟暖玉棋的事,还难知会眼红成哪般模样么?
    过去宏宣帝赐太子玉骨山河扇,平怀瑱自受赏以来日日将这寓意深邃的一柄巧扇悬在腰间,每见六皇子,总察觉那双眼犯馋似的紧紧凝在上头,恨不得盯出火来给他烧得一干二净,教他直觉好气又好笑,可恨又可怜。
    原本入寺礼佛是为一己私欲,不料还可生此奇效,继招安夺人之后再不轻不重地急他一把,岂不是好个天道。
    不过仍不可掉以轻心才是。
    小六傻了些,刘尹却不傻,蒙他一时未必能蒙他一世。更何况刘尹为人心胸狭隘,欲压他就非得不遗余力地一压到底,否则若给了他半刻喘息余裕,怕都会被加倍奉还。
    漫漫长道,平怀瑱是一步都再输不起了,也永远只可输曾输的那一步。
    绝无二次……
    春夜越发不显得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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