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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险些张口推拒,话至嘴边却又半字不道,浅笑颔首应了。她知身边的确需人看顾,与其逞强,不如就依太子所愿,以免教他时时忧心,罢了,和悦面色再度转愁,忧思忡忡了起来。
    “近来不太平,听闻前堂刑部日前才没了一位大臣。”
    平怀瑱一听便知她话里带有疑问,顾及外殿有人,不可答得太过明白,于是靠近些许低沉委婉道:“儿臣也吃了一惊。”
    此话既出,皇后即知此事与他无干。
    然而道是无干亦有干,行凶者是为怜华,其因又牵动着百余死侍的存亡安危,平怀瑱虽事先不知情,事后却不能撇得一干二净。是故眼下这般寥寥带过,只是为了安皇后之心,他已非少年,至如今已不愿皇后再为他劳神费力,凤仪殿为太子承罪洗冤,当是他最后一回被皇后护在羽下。
    “你父皇……”皇后不察他诸多感慨,终将最为关切之事问出口道,“你父皇今日,身子愈不见好了?”
    平怀瑱仍不与她实说:“太医们哪敢怠慢,母后莫要太过伤神。”
    “你这般说,皇上便是……”皇后认命笑了笑,伏在被中之手未多犹豫再度探出,摸索着寻到平怀瑱近在一旁的手臂,稍稍使力引他凑耳至唇边,以极轻气音嘱道,“你是太子,储位多年未改,在皇上心中便再不会改了。母后能揣得此理,他人当能同样揣得,这最后几步定是万难万险,非谨慎无比不得自保。瑱儿你可懂得?”
    一时竟唤起昵称。
    平怀瑱敛眉聆着,至此才倏然明白过来,原来皇后所忧根本不是皇上康健与否,而是吊着一颗心看他这儿子踩上了最后一阶高耸危台。
    成,则立天地;败,则坠深渊。
    皆无后路。
    “孩儿懂。”于是话里也不再称臣,平怀瑱顺耳把为母之嘱牢记脑海,如在身骨深处刻下一章护身符文。
    皇后听得接连点头,暂且落下整日不平之心,手指寸寸松开,试将袖上皱褶抚平。
    殿外风动,吹熄廊灯一盏。
    明月拢云半遮半掩,平怀瑱放目窗外,看此夜月黑风高,寒意瘆人,半晌后收回目光,垂眸胡道:“今儿月色好,夜里气候于这闷闷夏日尚算凉爽,母后定能好眠。”说着一边扶她躺下。
    皇后弯唇合眼,与他简略谈罢,安然入睡。
    平怀瑱默在榻畔护着,耳里盈着草木深处的成片蝉鸣,愈听愈觉静。
    不知过了多久,皇后沉沉睡去,他亦起身离开,轻缓挑帘不惊声响,过外殿时双足顿在久候的三人旁。
    守夜宫婢面带干涸泪痕,立时膝弯发软朝他跪下,平怀瑱看也不看,且向吴阳成低道:“弄干净。”
    吴阳成会得其意,知他所指是为棉春尸身,可那宫婢胡思乱想,以为此话是要将她灭口,慌得开口讨饶,仅逸出半字便被蒋常牢牢蒙住嘴。平怀瑱回首怒视,蒋常心里捏了把汗,待太子压下火气转身行出,这才制着宫婢急急跟出殿去。
    半途之中身后没了足音,平怀瑱独回旭安殿,未允人掌灯,于暗夜里无言坐着。约莫一炷香的时辰过去,殿外传来脚步声,他抬眼等着蒋常碎步行至身前,向他交代后话。
    “太子,那宫婢叮嘱仔细了,今夜之事绝不会道出半个字去。”
    “如此最好,”平怀瑱轻揉眉心,“莫忘了时时点着她,想要全身而退切记管好那张嘴,若是机灵,少不得她的好处。”
    “嗻,奴才说了,太子宽容,只要她懂事便能好好儿过活,来日晋升一等宫女都不在话下。”
    平怀瑱听他复述甚感满意,此事就此揭过,继而吩咐道:“还有二事,你明日起身再办。”
    蒋常躬身颔首:“太子且吩咐着。”
    “查清棉春死因,行事万勿张扬,教吴阳成也莫留痕迹。”
    “奴才遵命,定仔细查明。”蒋常逐字记下,再问,“太子,另一事是?”
    平怀瑱想了想,仿佛仍有徘徊,少顷,还是抛下顾虑同他讲了:“去掖庭宫探探。”
    蒋常一愣,旋即低眉:“嗻。”
    此夜甚长。
    翌日天泛鱼白,不过睡了个多时辰的蒋常便勤恳爬起了身,念着太子吩咐绕行少人宫巷往掖庭一去。
    偌大一围皇城里头,除却膳房重地,独属这苦累地儿醒得最早。蒋常身为宫里老人,自然晓得困在掖庭的多是些犯事罚来的戴罪奴才,说得好听点儿那是主子恩赦免了死罪,但谁又不知进了此地反倒折磨受尽,生不如死。
    过去绝不曾有人想过,皇后身边的雁彤姑娘有朝一日也会落得这般下场。
    掖庭宫一早便盈满各色杂音,隐约夹杂着管事太监嗓音尖锐的羞辱斥骂,将那些个惫懒之人训得狗血淋头。蒋常远远听着此声已觉怜悯,行近后望着满庭鬓发散乱面沉无光的早衰宫人才更是心忧。他举目寻了一圈,没瞧见雁彤身影,倒教管事的瞧见了他,一张凶恶面容当即堆满谄笑,殷勤迎上前来。
    “哟,这不是蒋公公么!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蒋常不是宫里年岁资历最深的,但跟了太子这么些年,说来地位就比皇帝跟前的大太监低了些许,旁的奴才见他都得恭恭敬敬地给上面子。这道理他懂,可居安思危之理他更懂,因而从不在人前摆那架子,逢人笑脸迎他,也都礼尚往来,笑脸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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