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死一生,今日他入的本是一必死之局。
是方祈拼了命才换来这一条唯一的生路。
若不是方祈坚持……
沈孟虞呆坐原地,久久不语,季云崔从他一身血迹仪容间判断出他们今日一番历险定然非比寻常,即使他再信任沈孟虞不会说谎,此时也不禁为方祈的安危捏了一把汗。
他蜷起放在桌上的右手,握紧拳头,过了半晌放开,他反复做着这个动作,又警惕向书房门口处看了几眼,凝神细听门外动静,待得他完全确认四下无人窥伺后,这才展开已经被攥得发白的手指,清咳两声,示意沈孟虞回神。
“咳咳,”季云崔还记得沈孟虞的叮嘱,不敢大意,只谨慎地将音量放至只有他们二人听到的范围内,“你先前信中曾说,方祈或是先帝与齐妃之子,是流落在外的先帝血脉。若你判断无误,那他的身份如此重要,你怎可令他与你一同落入险境?”
“你当我想牵累他吗?”沈孟虞苦笑,“我那时被困火中,动弹不得,本已做好了交代在宫里的准备,可他执意救我,我拦不住他啊。”
“他……唉,”季云崔知晓方祈的心意,沈孟虞稍加解释,他便已明白当时的情形。怨怪的话再说不出口,他憋了半天气,一拳打进棉花里,最终也只能无奈地抱怨两句,聊作回应,“罢了罢了,他那小子一根筋,又独对你上心,他会这般选择,我早该料到的。你们既平安脱险,那其他的事,我也不该过问的。”
“他的性子确实有些太倔了,分不清轻重缓急,我还没……”沈孟虞跟着叹息一声,然而下一刻,他突然意识到季云崔话里似乎有什么不对,瞳孔瞬间瞪大,“等等……什么叫‘独对你上心’?他……”
“独对你上心就是独对你上心啊,你对他不也是这样吗?”季云崔漫应一声,抬头只见沈孟虞双眉紧锁,似是一副还未完全明白过来的困惑模样,他心中忽然咯噔一沉,冒出一个十分荒谬却又有八分可能的答案来,“你他娘的不会还什么都不知道吧?”
“我……应该知道什么?”季云崔的话越来越莫名其妙,沈孟虞愈发迷茫起来。
他仿佛离那个答案很近,近到触手可及,但下一刻他又离那个答案很远,远到天涯海角,他看不清那个答案原本的样子,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其上附着的无数熟悉的感情模样,然而当所有熟悉汇聚在一起时,灿烂辉光之间孕育的感情,于他而言,却是全然陌生的。
沈孟虞只见季云崔跳起来,骂骂咧咧地指着他的鼻子又说了些什么,似是在为方祈抱不平。可是他听了半天,却始终没有听到他应该知道的那个答案,他正欲开口直接询问,却见季云崔骂够了,一拍桌子站起来,径直向外行去。
气头上的季小将军翻着白眼,只留了一句话给他不开窍的好友。
“你应该知道的,让方祈亲自告诉你吧。这是你们二人的事,老子才不帮你这榆木脑袋牵线搭桥。气死我了,走了。”
方祈能告诉他什么?
沈孟虞拦不住大步流星的季云崔,他紧跟着季云崔出来,却只在墙头看见好友的一片衣角,更不要提答案。
他有些怔愣地立在廊下,眼见着空中浓云密布,似又有继续落雪的迹象,即使他知晓方祈此刻应已睡下,但在鬼使神差之间,他还是忍不住转身推门而入,想要看看方祈眼下的状况。
方祈畏寒,身上又受了伤,沈孟虞在先前离去时曾吩咐章伯不要吝啬炭火,尽量把屋里弄得暖和一些。章伯依他所言,室内温暖得仿佛夏日炎炎,沈孟虞不过才推开半扇屋门,便觉热浪扑面而来,熏得他那一颗本就不冷静的心愈发燥热起来。
推门,进屋,关门,上前,沈孟虞绕过纱橱来到榻边,方祈喝完药,正侧卧在榻上沉沉入眠。临走前沈孟虞为他盖上的锦被大半垂落在地,少年纤细的手腕脚踝都露在锦被外面,额上冒出数道细密的汗珠,小脸上的五官皱在一起,就连睡容也不甚安稳。
他的右手紧紧攥住锦被一角,手背上被灼伤的肌肤即使上了药,依旧能看清其下狰狞的伤口。
“沈孟虞,你相信我,你不会死的。”
“我说能救你,就一定能救你!”
独对一人上心,就是哪怕拼着一身遍体鳞伤,生机渺茫,也要同生共死,舍命相救吗?
沈孟虞定定看着方祈,脑海中回荡着今日文清阁外方祈斩钉截铁的一番话,他从未面对过这般汹涌澎湃的感情,他的心仿佛被浪潮裹挟的一只小舟,在毫无头绪的颠簸中更加乱了。
榻上方祈忽而呓语两声,手指松了松,像往常一样习惯性地踢掉身上的锦被。沈孟虞做惯兄长,下意识地就是上前两步,俯身捡起锦被,想要弯腰帮忙盖好被子。
然而他的腰才弯了一半,那厢方祈似乎意识到自己不小心遗失锦被,即使闭着双眼,双手又在半空中开始胡乱摸索。沈孟虞一个不防衣袖被方祈攥住,他身上不稳,脚下一个踉跄向榻上摔去。
火星噼啪间,他的唇似乎擦过一方柔软的肌肤,榻上的少年也似捕捉到什么令他安心的气息,睡梦中眉头舒展,脸上突然扬起一个再纯粹不过的笑容。
“沈孟虞,我喜欢你啊。”
所有未出口的话语,都凝结于这一刻的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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