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城门前,他瞥到路旁躺着个进气多出气少的胖子。路边人来来往往,却没人停下脚步管一管他。沈菡池把包袱挑到剑上,蹲**去戳胖子:“喂,老兄,你怎么了?”
胖子小声呻吟着,沈菡池搭上他的脉,正要探一探,突然听到隆隆作响——是从胖子的肚子传来的。
……
沈菡池嘴角抽搐,差点就像周围的行人一样当作无事发生,把胖子丢在路边。
一炷香后,沈菡池跟胖子坐在路边柳树下,胖子风卷残云,把沈菡池包袱里的干粮吃个干净。因为吃得太急,还被噎住,差点又翻白眼死过去。
沈菡池一边给他拍背,一边被他的吃相搞的哭笑不得。胖子吃饱饭,立刻生龙活虎道:“大侠,你是我再生父母!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沈菡池道:“那你叫声爹吧。”
他本来是开玩笑,没想到胖子相当痛快:“爹!”
“算了,你这么个大儿子,能把我家吃空。”沈菡池收了水囊,“你再休息一会儿吧,没事了的话我就走了。”
“大侠等等,你还没告诉我名字呢!”胖子满脸堆笑地扯住他,“在下苏撷,估计最近都在崇文馆待着,来找我玩儿啊,我带你逛最好的……你懂的。”
沈菡池觉得这名字似乎有点耳熟,但是应该不是朝堂中人。既然苏撷住在崇文馆,应该是个文人……等等,这不是那个写红袖榜的江南才子的名字?
苏撷在文人士子间是个传奇人物,生于水乡的富豪家庭,作出的文章却毫无江南的婉约,反而充满了边塞风格的狂放不羁。此外,他还画的一手好花鸟,但又同普通的花鸟画不同。他的画哪怕画的一支孤零零的凌霄花,也力透纸背,墨色酣畅淋漓,透出一股豪气干云的气势。他明明富有才华,却一直没有参加科举,到三十岁了依旧是崇文馆的学生——哦,他还写了红袖榜,大夸女子容貌,不少大儒因此痛批他不懂廉耻。
沈菡池眼神古怪地看着他。面前的苏撷,满脸猥琐笑容,身体鼓得像个蹴鞠的皮球,怎么看都跟传闻中的风流才子不搭边。
“我叫沈菡池,玩就不用了,有机会可以一起喝两杯。”沈菡池道。
苏撷笑眯眯地摸了摸自己的三层下巴:“喔,怪不得我觉得你很有眼缘,原来是柿庭的弟弟。我曾经跟你兄长一起在崇文馆读书。”
沈菡池很久没有听过哥哥的名字了,也没想到哥哥会跟其他人提起自己,闻言稍微一愣。胖子自顾自说道:“柿庭经常跟我提你,哈哈,喝多了就拉着我讲你小时候的事情,说你有多听话可爱。尤其是你们姐弟三人把将军夫人的花折了以后你说是自己做的不要惩罚哥哥姐姐,我听的耳朵都起茧子啦,哈哈哈。”
沈菡池心神激荡,半垂眼帘,沉默不语。
他还记得父亲讣告传来的那个雨夜,兄长挥拳把他打在了泥泞的雨水里,大声吼着让他滚。冰冷的雨水像是石块一样劈头盖脸砸在他身上,他趴在地上难以置信地看着原本待他温柔至极的兄长,对方的眼睛里写满了厌弃跟痛恨。他痛哭着跌跌撞撞跑出家门,到烈士祠……后来沈柿庭怕是觉得看他一眼都恶心,直接提出了分家,孑然一身搬出了将军府。
在将军府的门口,他想伸手拉住哥哥,对方毫不留情的把他甩开,啪地一下在他手上留了一个红印子。那个会让自己骑在他脖子上的哥哥,那个会给他买糖葫芦,手把手教他写字的哥哥,用比腊月风雪还冰冷的语气说道:
“沈菡池,我就是死了,也不会再见你。”
沈柿庭恨他,他也恨自己。兄长搬走后,他整夜整夜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后,又会被满脸泪水呛醒。也正是因为兄长决绝地离去,他才变成了现在这幅浪荡的样子,给自己套上一层又一层的硬壳。
苏撷的目光落到沈菡池的手上,发现他把指甲掐进了肉里,手上似乎有血色。他看着蠢笨,实际上心细如发,瞬间明白自己恐怕说错了话,连忙打哈哈道:“大侠,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胖子我别的优点没有,是个彻头彻尾的老饕。有时间我去将军府送帖子,请你到白玉楼顶层吃饭哈。”
白玉楼是华京最好的酒楼,顶层可以鸟瞰整个都城,千金难求座位。沈菡池从来没去过,被苏撷这么一打岔,倒是动了点心思。他记下这桩邀请,跟苏撷告别后,向城门走去。
有了苏撷一事,沈菡池心情低落了不少,面无表情地踏进了华京城门——
他心里这么想,面对着阔别数月的都城,熙熙攘攘的陌生人,心里恍惚。怎么突然觉得华京城这么陌生?好像已经一辈子没有回来过一般。
沈菡池歪头思考片刻,没有得到答案。他又向前走了两步,那种疏离感依旧萦绕在他的心头。
他努力分辨了一下方向,想起来将军府似乎在西南方,便顺着街道慢慢走起来。
随着他的脚步逐渐加快,沈菡池的心里逐渐像是迷雾散开,渐渐明澈起来。
他觉得华京陌生,大概是因为他从来没有把这座城当作自己的家。他没有欣赏过街上的风景,没有去过最好的酒楼,也没有记住这里的人是什么模样。相比之下,只待了两三天的贪狼城倒是更像他的家。那里有他的朋友,有他的属下,有着等待他的百姓。
而华京城这么大,四通八达,繁花似锦。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也没有牵挂他的人。他是天煞孤星,浮萍飘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