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被他克死,兄长被他逼走,心上人只能远观。高高的院墙里,豺狗向他露出獠牙,等待着他羊入虎口。
所以华京不是他的家。
想通了这一点后,他心情反而好了不少,仿佛放下胸口一块大石,脸上又浮现了笑容来。沈菡池伸手摸了摸嘴边,甚至开始哼起了小曲。
转过一个拐角,他的目光倏然缩紧——
他的正前方,一个身披太极道袍的青衣身影静静伫立着。沈菡池呼吸只错乱了一瞬,便恢复正常,大大方方向云殊归招手,笑容灿烂:“哟,这不是云兄吗?”
云殊归向他点头,眼神柔和:“沈公子,许久不见。”
砰砰砰。
沈菡池想怒斥自己的心脏,为什么要发出这么大声的杂音?他心里痛恨自己,面上依旧完美地带着假笑:“云兄今天出行居然没有小娘们跟着,难得啊。”
云殊归顿了顿,才无奈摇头:“说笑了。”
要不行了。
沈菡池缓了口气,道:“云兄,我先走了啊。”
“好,沈公子慢走。”
一步,两步。
沈菡池脚步沉稳,与云殊归擦肩而过。那一刹那他嗅到他身上的沉水香,悠长美好,就像他人一样。但他没有任何贪恋,就像真的只是跟一个不太熟的人偶遇一般,挺直着背向将军府的方向走去。
说不定……没有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苏撷的画,原型是徐渭。
第20章
华京城在天子脚下,和平安定。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受着龙气庇护,虽说不能人人过上骄奢淫逸的日子,但是说一句安居乐业并不过分。你到街上去问一句当今天子好不好,所有人都要竖起大拇指。
有时候坐在问天司外的长条石凳上,望着面带笑容的人群,云殊归会思考,人的记性到底能差到什么地步?
十一年前,百年文人世家被一群来路不明的刽子手血洗,老幼妇孺都没能幸免于难。鲜血顺着云家大宅前的台阶汩汩向外冒,染红了整条平安街的石板路。火光冲天,到处充斥着族人的惨叫声和哭泣声……这场屠杀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华京的禁卫军却似乎毫无所觉,待一切落下帷幕后才姗姗来迟。
当时华京人心惶惶,但不到半年,这件事就在人们的记忆里褪色。没有人记得血染的平安街,也没有人记得无偿在私塾里授课的云家士子们。偶尔有人提起来,不过是一句他家太不走运,可怜。
但云殊归永远忘不了那个黄昏。那本来是个春光正好的日子,十四岁的云殊归踩在假山上摘杏花。他的母亲做的一手好点心,尤其是用各色鲜花做糕饼。云殊归大小吃到大,最钟意杏花饼那个甜而不腻的味道。
白中透粉的花瓣纷纷扬扬,在他头顶打着旋儿,落在他的脸庞跟肩膀上。
他摘了一篮子的杏花,兴冲冲地到西厢去给母亲送过去。云夫人笑容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告诉他晚上家宴的时候就能吃到他心心念念的杏花饼了。
二伯一家来的早,父亲让小厮喊他到前厅去招呼客人。云殊归一路小跑到前厅,一向不苟言笑的父亲云白岐瞪了他一眼,他偷偷做了个鬼脸,把他爹气的吹胡子瞪眼睛。
“殊归,好久不见了,上次见你才到我腰呢。真俊,以后一定能迷倒华京的小姑娘们啊。”大伯母笑着打圆场,让表哥云殊诚跟着他去后花园玩,“殊诚,你跟弟弟去玩吧,晚饭的时候再回来。”
二伯云白峰道:“殊归新作的那篇策论我拜读了,实在是鞭辟入里。假以时日,我们云家又要出一位举世闻名的大儒了。”
云白岐气道:“这孩子顽劣的很,也不作学问,天天跑出去玩……就怕他是个伤仲永。而且还小肚鸡肠得紧,叶大儒写信来批评他文章锋芒太盛,他居然回信暗讽人家老眼昏花!不知天高地厚!”
云白峰大笑道:“老爷子都夸他是奇才,你就放心吧!少年郎有点锋芒是好事,都跟朝堂上那群人一样死气沉沉的,多没意思?殊归啊,二伯看好你。”
云殊归被夸的不好意思,一张脸臊得通红,赶紧出声喊云殊诚跟自己走。云殊诚也很久没见自己这个弟弟,高高兴兴跑过来。他们两人还是少年,玩心大,玩起来便渐渐忘了时间。等他们恋恋不舍地放开手里的蟋蟀后,天色已经暗沉下来。表哥替云殊归拍掉了身上的草屑,笑呵呵道:“我们是不是该回前厅了?”
“差不多了。诚哥,我娘今天做了杏花饼呢。”
云殊诚不留痕迹地咽了咽口水:“我们走——”
这句话还没说完,突然“咚”一声炸响。他们二人听到前面似乎传来了一阵骚动,伴随着重物倒地的声音跟尖叫声。二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白歧,你跟白峰都太急躁了。你在早朝上提出来改科举,触动的不止一两个人的利益。云家带出来弟子太多,上面那位早已……
云殊归不知为何突然想起来前几日在书房偷听祖父跟父亲的对话,心上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诚哥,可能出事了!”
他心下慌张,一边喊一边向前厅方向跑去,却迎面撞上自己的娘。云夫人满目苍惶,看到云殊归跟云殊诚,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喜色,哆嗦着双手把他们搂紧,道:“快,别出声,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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