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觉得我会输么?”
樊裕道,“不。”
那瞬间,琅邪心中又怦怦直跳,仿佛受到蛊惑,不经大脑地说,“……那我若赢了,殿下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樊裕有些意外,侧过头看他,琅邪回过神来,“我,我胡说的。”
樊裕意味不明地“嗯”了声,又道,“不必勉强。”
于是说好的指点武功,第一日便夭折了,想得好好的散步,也只散了第一日。
闲来无事,他也不肯练剑,只窝在院子躺椅上,一时笑,是想到那日樊裕肯同他一道用膳,挑选兵器,又悉心指导,只觉处处都好;一时悔,是想到机会难得,自己偏要犯蠢,又流下眼泪,实在不堪回首;一时又有些不敢相信,是想到樊裕竟肯亲自替他宽衣解带,又肯亲自替他上药,还有那声轻描淡写的“嗯”,简直如在梦里。
……
如此这般反复无常,教福伯察觉出来,问他,“小的不明白,殿下跑到二皇子府,受了这一身伤回来,胳膊都抬不动,为何还如此高兴?”
琅邪随口道,“得二殿下指点一日,我只觉得与哈查王子一战信心倍增。”
惹得福伯连看他几眼,想他这是魔怔了,又想,这情态好似在哪见过,还未想起来,便又想到更重要的事,“对了,那日您去二皇子府,辰时大皇子来过府上,申时又来一道,正碰上息大人,说那日偷袭您和大皇子的犯人在牢里关着,给您出气。”
琅邪一怔,登时想到那日樊裕问他去西郊之事,他怎会知晓他见过谁?他一向不多话,又为何要问自己?
“殿下?”
琅邪回过神来,“大殿下有何事?”
“大殿下似来瞧瞧您那日是否受了伤,也是有心,一日连来两次,熟料您都不在。这两日不来,想必以为您又去了。”
他想了想,便说得空再去大皇子府,牢房却是不去了,让息子帆自去料理。
经过思虑,到底还是去了长安司。
凭着皇帝亲赐的腰牌,他仍是很快便进去了。
那人仍旧背对着牢门,跪在地上,深秋一件薄衣,瞧着愈发单薄。
琅邪跨进牢门,听他正低声诵念,似是什么经文、悲咒一般的东西,莫名感到不祥,轻咳了两声。
那人听到人声,念得顿了一顿,又续念起来。
琅邪便在一旁等他,左瞧右瞧,心里忽地生出一个奇怪念头:不知此间与那西郊何处更好?
忽听一阵咳嗽,随即便连着咳了好几声,那人弯了腰,咳得满屋回声,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那一弯腰,将肩背处衣服收得贴在身上,只如里头裹了块石头,瘦得吓人。
琅邪忙上前将他扶起,摸到他手腕冰凉,将人按在石床上,借着光,才见他脸色惨白,仿佛半个死人,忙出门让人打热水来喝。
那守卫却道,“只有凉水给他。”
“他要死了!”
守卫不敢遵从,复道,“圣意只有凉水给他。”
琅邪隐有怒意,却听那人喊了一声,“大人。”忙上前去,问他,“你怎么样?”
那人摇了摇头,“我没事。”
琅邪看他模样,只觉就是这般看着,也很难受,“我去找……”
“大人。”那人伸手拉住他,“人总是要死的。”
琅邪低喝道,“不可胡说。”
那人道,“大人心地善良,对杨煌如此仁厚,杨煌感激不尽。”
琅邪喉间哽塞得厉害,又听他道,“只是昨晚我梦见他......”他闭上眼,“自他要把我送走,六年了,我从未梦见过他,我知道,那是他不肯原谅我,便一次也不肯来看我。”
“可是昨晚他终于来了,就站在这里,”琅邪瞧他指着虚空中的一处,双眼已有些混沌,嘴角勾出一抹他从未见过的笑意,说的话却让人毛骨悚然,“他说到了阴间,那些妃子贵人也总缠着他,他不得脱身,这才六年不来,让我不要恨他。又问我,什么时候才去看他,阴间很冷,让我多穿一些。”
“他这个人,自己不肯原谅别人,偏要推到别人头上......罢了,他既肯原谅我,我也原谅他。”
“他既原谅了我,我便也活够了。只是对不住……”
琅邪听他这话仿佛已有死意,心口好似被剜了一刀似的,忙捉住他的手,“世子......”却一口鲜血呕出,溅在那人身上。
那人被那这鲜血一刺,这才清醒几分,“大人!大人身子可还好?”
琅邪摆摆手,趁那守卫没看到,擦净唇角,轻声道,“世子有什么心事,琅邪尽力去办就是,只请世子莫要轻生。”
那杨煌恢复了清明,见他声音如常,眼里却有哀求之意,到底不忍,点点头,“……我幼时多病,曾被名医看顾,也略懂几分岐黄之术,大人若信得过杨煌,我给你说几味药,大人去吃来,许对你这身子有益。”
琅邪还有些不安,但见他不再说方才那求死的话,反担心起自己来,连忙应了,不止将他所说之药记了下来,还说一出这门便捡回去吃。
两人如此这般说了盏茶功夫,琅邪心知不能再逗留,见他神色已比先前好了许多,方才走了。
临走之时,又叮嘱道,“请世子保重。”
他出了牢,回府路上路过一家药铺,也就顺路进去,那掌柜的翻箱倒柜地找了一通,只凑出两味来,“公子求的都是富贵药,小的这里可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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