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吾艰难地转过身,把自己隐藏在雾里,忽然间又想起什么似的,扭头看她一眼,用口型说:不要看。
池渔点点头,拇指指向玻璃房。
走过那道褐红石墙,她还是回头看了。
罐笼血雾弥漫,血雾下方,一团小毛球奋力把长尾巴从血雾中抽离出来。
——加油啊,陶吾吾。
*
JMQ,JinMinqin.金珉钦。
向魔物发出邀请函,诱导沙某带路的神秘人。
沙洲时,刘教授和小蔡软硬兼施,想通过沙某同知晓天助镇的JMQ见上一面。他不是不见,而是不能见。
他是残疾人,生活在一个——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吧。我一直都想亲自看看。不过……”金珉钦摊手,轮椅潇洒地原地绕转一周,“受先天条件限制,我只能生活在无菌房间。”
就反派而言,金珉钦不丑,岁月用一种青睐有加的笔法雕刻他的皱纹。单调而闭塞的生活环境却不曾让他的眼神失去灵动。
单看其人,金珉钦像是一个普通的、洞晓世事的老者。
睿智,不乏机敏,似无恶念。
他坦荡荡地展露着自己的缺陷,面对自己的囚徒,清澈的眼神中看不出分毫愧意与不安,亦找不到算无遗策的自得。
但他背对石墙,背对石墙后的罐笼,以及笼中的神兽。石墙是他的壁垒,他不用直面神兽,也就不用慑于神兽的天赋威严,自绝以谢罪。
“故事很长,我们从哪里说起呢?”金珉钦双手搭在轮椅扶手,十二根手指有规律地敲打节拍,“不妨从头开始。”
他不急于进入雾气充盈的玻璃柜。
他在等待。
池渔也不着急,比起金珉钦,她更需要拖延时间。“从头,是指产婆把你从你妈妈身边带走吗?”
十二根手指,左手多了根食指,右手多小拇指,没有腿,下肢只到膝盖。
毕金芸那个生下来被接生婆断定为死胎并带走的长子。
金珉钦笑笑:“比那更早。”
虽然先天下肢缺损,但他上肢发达,手臂紧致的肌肉充满力量感,轻轻一推手轮圈,轮椅精确地将他送到操作盘前。
他揿按一串按钮,石墙中部大型壁龛送出一台笨头笨脑的旧式显示器。
“我们最早摄录下‘驺虞’,是在我十二岁的时候。”金珉钦调整显示器,让它正对着池渔,随后自己移动轮椅,来到显示器下方,与她仅仅一墙之隔,“再过几年我们才知道,这段影像记录的是公元前2000年左右的一幕。”
画面噪点繁杂,画面跳跃不定,不时穿插一两帧黑屏。
但就在幻灯片似的影像中,池渔认出了陶吾——确切地说,神兽驺虞。
牠长长的尾巴飘曳当空,头部微微向正对摄录角度的这一方倾斜。眼睛像一轮太阳井,暖光四溢。
十六七名高鼻深目的男女环绕驺虞走动,双手合十朝向天空,口中念念有词。他们的念诵慷慨有力,额头爆出筋络,脖颈血脉贲张。
当他们停止转动,又有四人将一名四肢扭曲的男性送到驺虞脚下。
白光闪现,匍匐在神兽脚边的伤者起身,和拥簇他的众人跑跳欢呼,全然无视目光中流露哀戚的驺虞。
驺虞掀翻了祭台上的牛羊,施然飞腾。
画面定格。
“影像传达的信息完整清晰。”金珉钦拿起激光笔圈出伤重痊愈的男子,他大张着嘴巴,表情透露出狂喜,“他发生了某种不可控的变化。驺虞——”他又圈出腾空的神兽,“治好了他。”
“不可控的变化,是变形不是受伤?”
金珉钦用激光笔点了点男子身旁张开双臂的高个女性,“注意她。”
他播放了另一段视频。
和上一段影像相似,同样是十多人围绕驺虞走动,而后将伤者抬到驺虞脚下。
那伤者的姿势十分古怪,粗糙画面乍一看像是高空跳水起跳姿势,双手抱腿含胸屈体。然而仔细一看便发现,双手是在背后抱起双腿,而头部也扭转到一个近似折断的角度。
驺虞治好了伤者,这次被众人围簇正是上段影像中的高个女性。
“公元前2000年以前,吐火罗人到达蒲昌海,见是水乡泽国,决定定居此地。
“这个时候,距离有待考证的共工氏撞倒不周山过去三百多年,距离有待考证的颛顼上升为北方天帝亦有两百四五十年。距梼杌以天镜蒲昌海为鉴,自视其鄙,自绝生气,身体发肤化为林河金玉,亦过去近两个世纪。”
——梼杌。
似是察觉到池渔情绪波动,金珉钦退开半米审视她。
她仍望着显示器,视线投向被人群遗忘的驺虞。
画质远远称不上高清,但足够传神,足够让她读出神兽的困惑与忧虑。
金珉钦沉沉地说:“考古发现证明,吐火罗人灌溉、开垦,从东方引入黍米,从西方引入小麦。考古学家盛赞吐火罗人为沟通中西方文明做出不少贡献。但是你要知道,阿月的种子,后人举重若轻,只讲先民对后世有利的一面,无视所谓的贡献在当世可谓一害。
“吐火罗人过于贪婪,他们大兴土木、开挖矿脉,冶炼兵器,最终,他们唤醒了沉睡的魔鬼。”
金珉钦换播新视频。
起初,池渔以为画面损坏,屏幕上黑漆漆一片。右下角火光明灭不定,她定睛凝视,隐约辨别出是在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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