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我回来了,”他说:“我给你们解释。”
四双眼睛直直看过来,混合着种种复杂情绪。沐浴在这样的视线洗礼里,他喉结滚动了一下,那种眩晕感又追了过来……他攥紧了口袋里那根话梅棒棒糖,塑料纸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摸了摸坚硬的糖棍,将它拿出来,拧开那根捆着塑料封的金丝,将里面的糖剥出来,含进嘴里。
一缕纯粹的甜和清新的酸混在唾沫里被他咽下去,他想起少年含着熠熠光辉的眼睛,这奇异地安抚了他的情绪。
景木榆把跟投资方拍桌子那段经历完完整整地复述了一遍。说到最后也含混了,他咬碎了糖块,含着酸溜溜的话梅,声音低下去:“你们告诉我,除了退役,我还有别的选择么?他、他妈的,我、我失误了,我对不起你们,我对不起兄弟,我没脸继续打下去,我还一身债,俱乐部反正是要完了,我反正被骂得够多了,也不缺这一桩,我宁愿你们怨我……你、你们也别伤心,我,我过得也不差,债还完了,这不是……回来了吗。”
过的不差当然是假话,退役那段时间没人能想象他到底受到了多大的压力。景木榆在外忧内患的那段日子里,算着当时对他来说几乎是天价的债务单,直播刚开始适应期毫无起色,弹幕里全是喷tree皇的言论,旧账号里队友消息又纷至沓来,没有朋友,没有支持,没有任何鼓励,他孤独得像一块石头,还得违心改变自己一贯爱听听不听滚的态度,努力亲和观众,推广直播寻求出路。那时候,他每一天醒来都觉得天空是黑色的,后来就默默将直播间改名成了“太阳照常升起”,咬牙走下去。
这一段他当然瞒着没说,只捡了比较轻松的一些事情说了,觉得终于了结了一件事,说出来后结果也没有想象中的糟糕,如释重负。但是虽然他极力避重就轻,四人怎么可能猜不出来他到底过了多么艰苦的三年。
澜流第一个“哇”地哭出来。景木榆惊了,道:“我以为你知道……”
“他知道?他就算知道什么这些年也不说!他啥都不像你就跟你一脉相承的嘴严!妈的我怎么问他都不肯说,左一个不能说右一个不能说……”姜闻音来气了,啪啪扇桌面。
现任队长边哭边摇头,毫无成熟稳重的包袱:“我就听到一点,就听到你跟前老板拍桌,我没听到打赌和撤资的事,我以为是别的什么矛盾……我听得不全也不敢乱说,又怕影响你,只知道你背地里过得很辛苦,没想到,没想到这么严重……你为什么不说啊,木哥你是不是傻啊,你就自己,自己……”他哭得说不上话来。
“自己还了三年的债!”姜闻音补足了他的话,气势汹汹摔了一个多余的啤酒杯:“靠、谁、谁他妈的稀罕你为我们自己付出这么多,平时又什么都不说,一队五个人四个都不知道你那个香蕉脑瓜到底在想些什么玩应,你打这个什么狗屁赌经过我们同意了吗,S4又不是非去不……”
他顿住了,接下来的话说不下去,自己心里也清楚当时WTF一队是多么想去S4拿一个冠军证明自己。
烧烤摊老板探出头来,喊道:“喂喂,一个杯子五块钱啊!”姜闻音闻言先蔫了一下,随即一激灵,想起来现在已经是2017年,他是PK战队队长,电竞发展势头正旺,遂满脸鼻涕眼泪地冲着老板吼:“老子有的是钱!”
小爱教练和蔼的声音有些发抖:“你这是个人英雄主义……”
坐得离他最近的中单Ban一拳擂在他肩膀上。重重挥出,轻轻落下,落下的一瞬间他鼻子一酸,偏过头去。
景木榆看着这悲情的气氛,道:“别哭了,我这不没死呢。”
显然他的玩笑开得有些失败,澜流哭着扑上来堵他的嘴“我不允许你这么说”,险些把单薄的桌子掀翻,幸好Ban和姜闻音及时按住了他。小爱在一边呸呸,神叨叨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Ban把面前碰翻的玻璃杯扶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满杯,举起来对着景木榆:“啥也别说了,我先自罚五杯。”姜闻音趴在澜流肩膀上,口齿不清地嚷嚷:“我十杯……十杯!我他妈是个大傻逼,我是疯了之前才对tree说那种话……”小爱转身道:“老板!再搬一箱扎啤来,效率点儿……”
这一场莫名其妙的悲情剧又变成了莫名其妙的酒局,四人争着踩箱喝酒,景木榆哪能真的坐着让他们敬,也陪着灌,小小的圆桌四周全是横七竖八的啤酒瓶子,跟个铁罐林似的。
楚辞看着手机里的消息,备注为tree神的联系人对话停留在三个小时前,最后一条消息是一个定位,他不管怎么敲都没有回复了。他看了眼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窗外黑漆漆一片。
楚CC小天才:哥?
楚CC小天才:tree神?
楚CC小天才:还在吃夜宵吗
他摸了摸鬓边新染的两缕红发。下午解散后他就去找了家理发店染了头发,回来的时候将近十二点,那时候他以为景木榆很快也会回来。
他从床边坐起来,揣着钥匙出门下楼梯,按着定位找了过去。
他赶到现场的时候,只看到一地的啤酒瓶子,五个人东倒西歪在桌上,基本丧失自我行动能力。小烧烤摊除了他们一桌,别的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老板在烤炉后头摇着蒲扇,打了个又长又乏的哈欠。楚辞走过去,试图从五个人中辨认出他的tree,其中一个人抬起头,是一张陌生男人的面孔,视线涣散地和楚辞对视了一眼,醉醺醺地嚷:“tree,你、你姘头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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