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醒闭上眼,只叹了口气,一时失神,将所想之事道出半句:“我早说他不该……”
“他那伤口怕是吹不得风。”
“是吗?近来风大么?”
“今晚风大。”章老太医笑了笑,“你徐枕眠院子里的风格外大。”
徐醒反应过来,偏头看了一眼小厮,似是动了怒,冷冷道:“让他进来。”
小厮转身去喊陈恨,章老太医亦是起身,往去桌边开药方。
徐醒枕着手,不经意间瞥见榻前小案上放着的几只竹叶编的蚂蚱,陈恨上回来给他的。身子好些的时候,徐醒给它们刷了一层薄薄的漆,所以放得久些。
他想了想,一伸手就把它们全都抓到了手,暂时塞进了枕头下边。
“徐大人。”
他抬眼,陈恨就站在内室门外朝他作揖。
烛光跳了一下,徐醒揉了揉眉心:“陈公子怎么过来了?”
陈恨在榻前小凳上落座:“听章老太医说,近来你身子不大好,就过来看看。”
“陈公子额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陈恨向上瞟了瞟,头上药童的巾子裹着,他怎么也能看见?
“没留神儿,就磕在桌角了。”
“陈公子有事情?”
“我……”陈恨笑了笑,“分明是我来看徐大人,怎么反倒是徐大人像审犯人似的审我?”
徐醒将双手收进被子里,又往上提了提锦被,垂了垂眸,道:“我没什么事儿,往年我这病开春就该好了。今年好不了,是我不想同张家姑娘结亲,有意装的病。”
陈恨也不知他说的究竟是真是假,只道:“既然张家的亲都退了,徐大人也要快些好起来呀。”
徐醒靠在枕上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干坐了一阵,陈恨估摸着剩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不能再耗下去了,便道:“我此番来,还有一件事情。苏元均在江南改制,如今我在皇爷身边伺候,联系不上江南的人,你与李檀……”
徐醒扯着嘴角笑了笑:“你去问皇爷,皇爷不会告诉你?”
“皇爷不告诉我。”
尚在病中,或许是仍不大清楚,徐醒将这话念了两遍:“不告诉你……我还以为,他就指着你安定天下了。他还会不告诉你,他还懂得心疼你……”
他大概是一直对皇爷有误会,陈恨忙道:“我不是皇爷手里的刀,皇爷也没把我当刀使。”
“他没把你当刀使,你倒总是甘愿替他挡着。”
陈恨有些恼了:“徐大人,你若是不想说,那便……”
“苏元均还没到江南,文书先到了江南,要江南官员每人交一份陈情书,犯了众怒。皇爷借着这件事,将世家大族敲打了一番。近来江南只有这件大事。不过,我还知道另一件事——徐歇要反。”
最后这句话,他说得飞快,长蛇似的就滑过去了。
陈恨下意识就抓紧了衣袖,他之前也想过这种情形,现在听徐醒说起,心中仍是一惊。
“老皇帝疑心重,后边那几年对太子爷都下了手,瑞王爷为什么能独善其身这么些年?瑞王爷新丧,世子爷失势,瑞王妃还是徐家旁支。”
徐醒继续道:“徐歇为什么要跟兵部张家结亲?为什么前几日要用那几个小官吏试探皇爷?就算为了当年太子爷那案子,他也不会留皇爷在那位置上太久。徐歇要学一年前皇爷兵进长安,只是他要扶谁上去,我还不知道,左不过是皇爷的那几个兄弟。”
“你让皇爷别逼他逼得太紧了,先稳着江南,改制暂且推后,那几个小官吏……该给他留的面子还是要留的。”
陈恨道:“皇爷与我说,那几个官员,送回江南去了。”
“他果真是什么也不让你知道。确实也是送回江南去了——”徐醒嗤笑一声,“用了刑,用囚车送回江南去了。”
陈恨松了松拳头,很快又握紧了。这个李砚,到底想做什么?
徐醒道:“皇爷要给他的皇长兄翻案,正巧我也要给我娘翻案。你让他早些动手,我在府里也有些人,与他一同把徐歇抓了就是。”
“你娘?”
“没什么可说的。”徐醒侧了侧脸,轻声道,“他有个外室,因为我娘是公主,他不敢尚那外室,又觉着我娘碍着他,后来我娘就去了。我十年前查清楚这件事。等这事了了,我给徐歇收尸,算是尽了孝道了……”
徐醒叹了口气:“我等了十年。”
“你别难过,等……”
虽说他从前总病着,却也不是这样一副模样。
强撑着的一身硬骨头,终究还是打不折的骨头。
只是现在,那人蜷着身子卧在榻上,瘦弱得竟只剩下通身的药香了。
陈恨被他拍了拍背,道:“等徐歇下了狱,所有的事情也都清楚了。”
徐醒拂开他的手:“我手里有些东西,足够治他的罪了。你让你那皇爷动手吧。镇远府的吴小将军,近来在城外带兵,不就是做这个用的么?”
“我想着……”陈恨顿了顿,“皇爷心中有打算,他恐怕不会听。”
“是吗?”
“皇爷恐怕要把徐歇连着在江南的那些人连根拔起。他还要给太子爷翻案,要把事情昭告天下,他要天下人知道这件事就是这样的,不是因为他是皇爷才这样的。”陈恨按了按他的手背,叫他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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