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吃不睡等到第六日,段干卓实在呆不下去了,一咬牙定了心,躺床上睡了一天一夜,醒来后熬了满满一锅粥,跟小花对半吃了。里里外外收拾了一大通,把能带走的东西都带上了,背了两个半人大的大包袱,一手提了装着最后两只老母鸡的鸡笼,一手拿了根柳条赶着小花,举步维艰地往谷外走。
段干卓边走边想,虽然自己当初对那人立了誓言,此生不再出谷,但现在也顾不得了。他一生重诺,就违这一桩吧。段干卓心里怀疑的事不少,但他想,若此生还寻得到他,便只问他一句为何要舍了自己。
段干卓许久不出谷,一出谷才发觉,不仅一个馒头涨到了三十文,原来天下早已大乱。那江南繁华之处,如今也俱是断壁残垣,不少人家早是空户,尸骨四处散乱,任由野狗撕食。唯有几户人家还有烟火气,但白天也是院门紧闭,死活敲不开。段干卓走了三个月,却是走了赤地千里。
段干卓一路强忍着恶心拣着路走,饶是这样,鞋子也早已被血迹浸透。
看路边突然窜出的一个瘦的跟枯骨似的老乞丐红着眼看着小花,似乎就要扑上来活啃了它,段干卓吓了一跳,忙把它护到了身后。
段干卓翻了翻包袱掏出两个硬邦邦的馒头放地上,退了两步,“老人家,咱有话好说,我给你吃的,你千万别打我家猪的主意……”
段干卓话还没说完,那人手脚并用地爬过来,抓了馒头急往嘴里塞起来,一边塞一边警醒地看着四周,直噎得伸长了脖子喘不过气来。
段干卓好心的掏出水壶给他灌了两口凉水,那人才回过来气,瘫坐在地上长喘着气不动了。
段干卓蹲他跟前,“老人家,在下从外地来。这里怎么这样了?刚打过仗吗?”
那老乞丐摸了摸异常鼓起的肚皮,在冬日难见的阳光下懒洋洋的闭上了眼,“恭王反了,快逃命去吧,往南走。”
段干卓一惊,“什么?!反的是他?您老再仔细想想,不是燕王?”
老乞丐一摆手,“我原是个教书先生,他们一夜砍死我家老少一十九口,我能记错?一入暑……咳……咳……元守怀就从南边反了,一路打过来,仨月就到这了,打得大将军措手不及……小皇帝怕是危急了啊。”
段干卓听出一身冷汗,知他说的大将军就是辰司杀。辰司杀曾同他说过察觉出西北边境兵权有变动,怕是有人怀有反心,因那处是燕王辖地,故与他分别后便要领兵去那处……如此看来,辰司杀一领兵到北疆,元守怀就在南边反了,辰司杀只得匆匆掉头回来,怕是也应对不及,故被他们打得节节败退。段干卓皱紧了眉头,那元守怀本是先帝胞弟,几十年来一直待在南疆,年年依律供奉朝见,将南疆治理得安定有加,且在顷嘉之乱中出过大力,故一直深受先帝和小皇帝的信任,他怎么突然会反了?
“老人家,他们是什么时候打到这的?”
“半月前吧。现在径直往北去了,那湛渊可是个罗刹,现在人一听他的名就闻风丧胆,你快往南方逃吧。”
“谁?!”段干卓又是一惊,浑身汗毛陡立,“您老说刚带头的是谁?”
“湛渊。燕王手下的第一干将,据传身八尺,面容凶恶似饕餮,杀人如麻,餐餐挖小孩的心肝吃。”
段干卓浑身一抖,咬紧了牙。掏出大半粮食来留给那老人,又急匆匆一路北上。
段干卓一路只遇见些残兵流寇,受尽了刁难,仗着自己功夫高倒不难脱险,只是可怜那两只老母鸡路上早就病死了,小花也饿得瘦骨嶙峋,整天委屈兮兮地哼哼叫唤。旁的都好说,只是时入寒冬,段干卓身上的寒疾发作得越发紧,又没人暖身子,夜夜在残垣处冻得咬着唇哆嗦,还好有小花搂在身边。段干卓期间也曾毒发过,躲在无人处苦苦忍了。这次毒发过后浑身起满了红斑,又痛又痒,经久不下,手臂上的一处斑更是开始溃烂,原本只当是冻疮,不几天竟烂的跟茶碗一般大。段干卓这才明白过来是自己体内的毒利于蛊虫病变,更知自己时日无多了,只是还是牵挂着元恪和辰司杀,想无论如何也得在临死前寻到元恪将他在乱世中安顿好,再帮帮辰司杀,若能再赶回若缺山见师父和阿敏一眼就更好了。
段干卓一路打听到湛渊临时带兵驻扎在淮安城,一日便趁夜色潜了进去,想自己胆小,一生未杀过人,白担了个剑圣的名儿,今日便壮壮胆杀了那恶贼除害报仇吧。刚潜进城门,便见一队铁甲将士骑马呼啸而过。段干卓一闪身上了树,却远远瞧见那带头的人身量甚是眼熟,正惊诧着,那人似也惊觉勒马一回头,狰狞的铁饕餮面具在白色的月光下骇得人胆寒。
那人朝这边望了半刻才带人离去。段干卓躲在树上久久不敢下来。
第28章
因一夜未睡,湛渊眼眶有些泛红,不由得皱着眉头愣神。
原来这人人闻风丧胆的湛渊不是旁人,正是那与段干卓日日交颈而眠的元恪。他六年前伙同元守怀害了段干卓后便改名湛渊,认了元守怀为义父,为他扇枕温席,好不孝敬。因受元守怀挑拨,元恪打小便坚信是段干卓给自己下了蛊毒,也是他联合元珝夺了自己的皇位,故一心想夺回属于自己的皇位,报仇雪恨,不惜狠心将段干卓丢进万毒窟里五年。却不知元守怀早就有反心,自己也不过是他手底下的一枚棋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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