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斯坦丁到酒柜前徘徊了一阵,挑拣了两下,取下一瓶法国路易十三红葡萄酒,倒进酒杯里。他没喝,晃荡着酒液听它流动的声音,房间里飘起玫瑰和野香兰的味道。
他走到莫洛斯面前去,虚拟人像幽幽的蓝光照在他略有驼峰的高挺鼻梁上,皮肤几乎半透明。康斯坦丁喝一口酒,在虚拟的莫洛斯脸颊上亲一口,声音也像酒:“我叫什么名字?”
“康斯坦丁·伊万诺维奇·伊万诺夫。”莫洛斯很快地回答,它旁边的屏幕上跳出关于康斯坦丁的档案,云一样浮在半空中。
“嗯。”康斯坦丁点点头,把另一口酒吞下去,似乎在斟酌其中的花香。他抄着裤兜,踩着软绵绵的地毯,忽然说不出话来。刚才亲吻的那一下,只是他日常的动作,莫洛斯只是一个人工智能,一个由高度密集光束组合而成的头像,康斯坦丁其实什么都没触碰到。但他习以为常,似乎本就应该这样。
房间里异常静谧,康斯坦丁独居的日子一直都是在这样的静谧中度过,漫散的花香让它仿佛开出了一座花园。俄国人抹了下自己的鼻子,说出一个毫不相干的词:“十年。”
“莫洛斯正在为您检索文件,请稍候。”人工智能的声音一直都没有起伏,即使有抑扬顿挫的腔调,但终究少了些温暖的情感在里面。
屏幕变了样子,跳出密密麻麻几万条目录,康斯坦丁取下眼镜用手背擦擦眼睛,接下去说:“龙王。”
目录全部消失了,屏幕一片空白,莫洛斯提醒他:“搜索结果为空,请输入正确的检索字条。”
“痕迹搜索。”
几秒钟后,空白屏幕上突然跳出一条目录,名为“绝密档案:龙王。”。康斯坦丁点开,里头空空如也,莫洛斯说文档不存在。界面自动跳转回去,康斯坦丁重新戴上眼镜,他高度近视,摘掉眼镜后不得不凑得很近才能看清屏幕上的内容,光把他的眼睛照亮,眉毛和头发一片雪白。
“‘莫洛斯’系统更新资料。数据库更新资料。”
康斯坦丁抬手在满屏的文件中挑选,他慢慢地喝一杯红酒,许久过去杯子还没见底——他一杯酒通常能喝一晚上。文件上写明了莫洛斯几次换代还有数据库更新的时间,康斯坦丁仔细地比对,他甚至换好浴衣在沙发上坐下来一一查看了数据库中每个门类下面储存的资料。
最后他看得眼睛发酸,捂着眼睛靠在沙发背上养神,此时已经是深夜,时钟咔哒一声跳转到整点。康斯坦丁搭着额头在沙发上躺下,屈起腿,看天花板上的吊灯:“没有问题。到底藏到哪里去了?”
声音很轻,如蜡烛火焰一般,忽地一下就熄灭了。最后一口酒喝完了,酒精让神经松软下来,晕晕麻麻的,下一秒就要进入梦乡。他的浴衣滑到大腿根,外面风暴呼啸,房间里却芳香四溢温暖如春,他留在这里,就像留住了春天。
康斯坦丁把酒杯放在一旁,歪着头,半眯着眼睛看莫洛斯的脸,人工智能的眼睛看起来睿智而理性,一眼就能看到底。灯暗了,有种熟悉的温暖的气息落在脖子后方,引起他全身的细胞都舒展开。康斯坦丁知道自己在做梦,梦中所有人都还在,都能呼唤对方的名字,有性有爱,有往有来。
三叠从电梯里出去,正好遇到同路的白逐,白逐说她刚从地面上下来,在僻静的地方处理一些琐碎的家族事务。三叠这几天神色一直灰蒙蒙的,今天他脸上的阴云终于散开了。
“有什么高兴的事儿吗?你这样的快乐的表情真是不可多得,倒搞得我里外不是人了。”白逐笑道,和他一同走下没人的楼梯。
“一些重要的事情。”三叠打开皮包,从里面取出一沓文件,“同性婚姻法修法开始了,多年来争取到的一次难得的修改机会,这确实是令人高兴的事。”
白逐插着衣兜,脸颊往上抬,看得出来她在笑。她没有置评,伸手接过三叠手里的文件,上下翻看了几眼,说:“什么时候的事情?”
“今天早上刚出来的消息,媒体对此进行了报道。各方意见提交通道已经开启,只要人数达到门槛,同性婚姻就提上议程。”三叠语速有点快,白逐看了他好几眼,但三叠没有在意,“我会努力让更多的人意识到这一点,然后鼓励他们提出意见。之前有过一次修法,就是因为人数不够才不了了之。我不能重蹈覆辙。”
“你看起来真的很激动,连我也对此有了点兴趣。时代真的在变化,在我年轻的时候,同性恋是要坐牢的。”白逐把文件交还给三叠,“这真是一个生机勃勃的好时代,我也在试着接受这些新观念。你知道,我的家族非常传统,压抑、没有自由。但我知道这些陈规总有一天会被人打破,我们不能一直止步不前。在多年以前,就有人给我上过一课了。”
三叠把皮包换一个手提,他连走路的步伐都显得快活起来。三叠看看白逐的神色,白逐却笑起来,低头摸了摸手指,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跟你说过,之前作为旁观者,见证了一段爱情的毁灭,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每一个细节。有时候我就在想,到底是谁做错了呢?我想不明白。直到我经历了更多人和事之后,我亲眼看见时代的进步和变迁,我才明白,有些事情不能一概而论,善恶好坏的界限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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