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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便什么都可以。”季宋临说,他动了动手腕,手铐撞击着发出当啷声,“我现在什么都不是。你看,我刚从禁闭室里被带过来。”
    烟燎到了指头,季垚瞥了一眼站在离他办公桌不远处的季宋临,然后把烟摁灭,轻轻摩擦着手指上被烫出来的一个红点。他看看旁边的电脑,点点头:“你确实什么都不是,我查不到关于你的信息,人像识别失败了。能让星河的识别不出身份,你是第二个,我遇到的第二个。”
    季宋临眯了一下眼睛,似乎是在思考,但他的目光一直轻轻地落在季垚脸上:“第一个是谁?”
    季垚笑了笑,自从符衷失踪之后,他就很少笑,就算有,也是冷冰冰的,比如现在。他靠在椅背上,不去看季宋临,而是把自己的视线淡然地拉长,说:“五年前,反恐战争。我带人去解救人质,识别恐怖分子头目的时候,人像识别失败了。正因如此,我损失了十多名士兵。后来把人击毙之后,才发现他那张脸被人动过手脚,他一直都顶着一张假脸为非作歹。”
    说完他小小地停顿了一下,下颚线绷起来,却并不显得紧张。那些他所经历过的刀光剑影在硝烟散尽之后重新说出口,却那么的平静、寻常、小事一桩,旧事重提所扬起的漫天沙尘迷住了眼睛。季垚的耳畔隐隐约约地传来机枪、坦克、炮弹的轰响,这些声音曾在他刚下前线时的噩梦中反复出现,往往在凌晨两点从梦中惊醒,屋里回荡着滴滴答答的钟声。
    “你上过反恐战场?是在中东吗?我记得我离开的时候,那边的恐怖分子异常猖獗。”季宋临说,他听着埃米纳姆的说唱节奏,尽管他已经听了无数遍。
    季垚转过眼梢,他的嘴唇在光下透着殷殷的朱红,双眼像湖水,倒映着花木,四季均有涟漪。他看着季宋临,扣着手指回答:“不,我在东非参战,那里的高原一望无际。我横穿沙漠,开着飞机轰炸丛林和城市。我见过东非的草原和雨林,乞力马扎罗山赐予我永恒的宁静。”
    “原来战火已经蔓延到东非吗?”季宋临说,听起来恍然大悟又有点淡薄的沮丧,“我离开的那一年是2010年,那时候东非还没爆发大规模战争。看来我真的错过了很多事。”
    “今年已经是2022年了,年关刚过不久,四月正在徐徐靠近。十二年前,2010年,我16岁;五年前,2017年,我23岁,跟随部队去了战场。”季垚算着年份,“你确实错过了很多事。”
    “你加入EDGA有五年多了吧?”
    “嗯,比五年长多了,在我还是学生的时候我就已经进入时间局了。”季垚偏头想一想,“你这是从哪个不聪明的执行员嘴巴里套到的话吗?”
    季宋临把视线挪向一边,撑起眉毛,让他额头上的皱纹显露出来。季垚从他的表情中知道了答案,点点头:“那他真是不聪明。”
    他们对峙了一会儿,季宋临开口问道:“所以现在我是一个失踪十年的父亲的身份在跟你对话吗?”
    “噢,那这个很难说。”季垚说,他眨了眨眼睛平复情绪,脸上不悲不喜,“我是有个父亲失踪了十年,我来这里也是想找到他。但我没有想过会是以这种方式见面了,这与我想的不同。”
    “你原本期待着能在一场惊天动地的浩劫中看到我像天神一般降临?”季宋临顶着自己的手指,“却没想到我们会以这种......平淡的枯燥无味的方式见面?”
    “是的,我原本以为你会在生死关头及时出现,救我们于水火,像个踏火而来的英雄,光芒万丈。这是我所期待的场面,就像任何电影中所呈现的一样,我希望会看到那样的画面。”
    季宋临抿紧嘴唇,最后他用一种歉疚和失望的眼神表达出内心的想法:“可是我注定不是个英雄,至少我没有成为我儿子眼中的英雄。”
    “不必。”季垚打断他,他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说说你自己吧,为什么星河识别不出你的身份?难道你也是顶着一张假脸?”
    “他们删掉了我的个人信息。”
    “‘他们’是谁?”
    季宋临耸耸肩,站在季垚面前,回答:“当时跟我一起来的人。”
    “具体的。别等着我一句一句问,你应该知道回答问题的规矩。”
    “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季宋临说,“这是我的一些私事,我会慢慢解决的。有人不想让我活着回去,我想他们一定会刻意抹去我的痕迹,让我从此消失在世界上。”
    “你得罪了多少人?还有,你为什么一直待在这里不回去?你在这里干什么?”
    “不一定是得罪过的人才会想让我死,你得知道,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再好的兄弟也会反目成仇。他们陷害了我,堵死了所有返回通道,我当然只能被困在这里了。我一直在寻找回家的办法,我计算星星的轨道,计算时间,计算宇宙中各种射线的性质和能量,我就是为了给自己打通一条回家的路。”
    季垚垂下眼睛,手指按在冰凉的桌面上。辽阔的、茫无际涯的大海卧在峭壁下很深的地方,在黑暗中透露出朦朦胧胧如薄雾般惨白的颜色,沉稳、雄厚的涛声显示出海洋沉甸甸的分量。风雪无一不消失在包围着它们的一望无际的冰冻荒原上,发出黑暗盲目的喧声。气温正在降低,房间里越来越冷,窗户上挂满了霜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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