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衷让他知道灵魂要慢慢走。符衷是良药,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能治好他的创伤。他像大海,只有大海能容下自己的所有悲伤和遗憾。
“首长你在听吗?”符衷说完后问了一句。
“我当然在听。这下我知道你回去之后遭遇了什么了,太可怜了。”季垚说,他低头看自己的鞋子,“我们都太可怜了。”
符衷用手捂着脸颊,想把脸捂暖,说:“我们也是幸运的。我没有忘记你,我现在生怕自己的记忆哪天又被偷走了,我就找不到你了。你不在的这段日子里,我只感到空虚,彻底的空虚,好像我的心脏缺掉了一块,即使记忆补回来了也不能抹杀这种空虚感。”
季垚靠在铁架子撑起来的简易床头上,挨着阳光的边缘,他抬起手指去触摸光中的灰尘:“我在经常在梦里回到大学的时候,梦到很多校园里的事,每个梦里都有你。但当我醒来时,周围什么都没有,只有日复一日的恐惧和焦虑。我有时候宁愿自己死在梦里,永远不要醒,那我们就永远在一起了。”
“我们在现实里也要永远在一起。”符衷笃定地说,“等咱们六十多岁的时候就一起看哈雷彗星。”
“你说的。”季垚用手指拨弄那些气泡一样的灰尘,看它们上下翻滚,“你在24岁的时候说要和我一起看哈雷彗星。我可能会忘记,但时间不会忘记。”
他们都笑起来,符衷在这时才觉得自己笑的时候很轻松,很自在。虽然黑洞危机压在他头顶,他还有一整个家族的事情要去处理,但他此时觉得什么都没有季垚重要,除了季垚之外的所有事情都要靠边站。
季垚说:“你见过了我的母亲,那你还没见过我的父亲吧?”
符衷想了想,说:“在照片上见过。白夫人给我看了很多老照片,我还看到你小时候的样子了。”
季垚觉得很羞耻,耳朵红起来:“那时候跟现在长得不一样。”
说完他就迅速地转移了话题:“我父亲现在还活着,刚才你也听到他的声音了,问我军委来不来的那个人就是他。他见过你,是他把你救起来的。”
“我很感谢他。”符衷点点头,“你找了这么多年的父亲终于找到了,你心里该轻松点儿了吧?”
季垚笑了笑,但是没说话。他揉了揉眉心,说起另外的事情:“他让我要好好爱你。”
“?”符衷从枕头上抬起头,“他知道我们两个的事了?”
“他不知道我爱的是你。他只是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有没有打算结婚,然后他什么都没问。父亲只是告诉我,爱人就好好地去爱,别等到了失去了才追悔莫及。他好像曾有一段失败而又刻骨铭心的爱情,他不想让我重蹈上一辈的覆辙。”
符衷默默地听着季垚说话,然后他垂下眼睛看手指画圈,说:“我爸知道我们的事了。”
“哦,符阳夏将军吗?”
“嗯。不用我说他就什么都知道了。”
“那我一定在符将军眼里没什么好形象。”
“不是。”符衷摇摇头,捏紧了手指,“他对你没有意见。我妈妈生前说,她很放心地就把我交到了你手上。”
季垚想笑,但是又笑不出来。他忽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似乎是涉过泥泞之后看到了桃源,他找了那棵还没长大的小树,终于可以坐下来歇歇了。
季垚说:“太难了。”
“太难了。”符衷用指骨顶着嘴唇,他的眼睛眨了眨,望向百叶窗,“我们究竟失去了多少东西才走到了这一步。”
然后谁都没有说话,他们都心知肚明,终点还没到,和时间的赛跑还没结束。他们失去的只会越来越多,不知道时间还要从他们身上剥去什么。
“我们彼此不要失去就好了。”季垚说,“答应我好吗?”
“我答应你。”
这个回答让季垚心里很宁静。
符衷拉起被子盖住后脑,问:“你现在还在吃药吗?治疗躁郁症和恐惧症的那些药。朱旻医生有没有跟着你一起出行?”
“朱旻没在,他留在海底基地做研究。药一直没停,不过我现在好多了,没有发病过。但是失眠很严重,要吃安眠药。早上起来头疼得厉害,很难受。”
符衷沉默了一会儿,他抱着枕头趴在被子下面,把耳朵贴在手背上。就像小时候会玩的游戏,这样他就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等心脏跳动了五次后,符衷说:“首长,我给你背首诗吧。”
“你想背什么?”季垚的声音很和缓。
符衷轻轻咬了咬嘴唇,然后在窗外大海的涛声中用安详的腔调背起来:
“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
在我的面前出现了你,
有如昙花一现的幻影,
有如纯洁之美的精灵。
在绝望的忧愁的折磨中,
在喧闹的虚幻的困扰中,
我的耳边长久地响着你温柔的声音,
我还在睡梦中见到你可爱的面影。
许多年代过去了。狂暴的激情
驱散了往日的梦想,
于是我忘记了你温柔的声音,
还有你那天仙似的面影。
在穷乡僻壤,在囚禁的阴暗生活中,
我的岁月就那样静静地消逝,
失去了神往,失去了灵感,
失去了眼泪,失去了生命,也失去了爱情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