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此一案,中央政府里许多高级官员落马,一举肃清叛党。此案牵连无数,无辜送命的上亿人也并不能因为唐霖等人的死就得到补偿。
判决落下后,白逐将顾州的遗体送还给了顾岐川。当顾州的棺椁从飞机上抬下来时,顾岐川忍不住泪流满面,他接连说着“命运不公”,然后随殡葬的队伍去把儿子葬在了墓地里。顾州的墓碑紧挨着白迂,洁净、崭新,一颗柞树的树冠覆盖住碑石,沙沙作响,似乎对它们格外垂青。
一周后,死刑执行前的一天,空气暖和得使人感到郁闷,一轮红日即将隐入遥远处的地平线。紫绛色的山峦柔和又清晰,在那些丘陵的尽头,海洋已被晚霞染成了鲜红色。
燕城监狱关押一级重犯的牢房里,武寄辞律师坐在防弹玻璃外,隔着话筒与唐霖说话。她面前摊开着文件夹,不过并没有去看它:“老实说,你其实是自愿被抓的对吧?”
“我早已听天由命了,反抗对我来说没什么用处。就算我反抗成功了,我也不会再苟活下去的。我只是想报复,报复完了就结束了。自从妹妹死了之后,我就没想要活下去。”
武寄辞用深深的目光看着他,须臾后别开了:“有遗言吗?”
“没有。”唐霖回答,他穿着灰里带青的囚服,右手和双脚都被铐在椅子上,后面站着两名持枪警察。唐霖的神色相当平静,经常发红的双眼此时也恢复正常了,那双眼里露出祥和的目光。
“信札或者遗书呢?”
唐霖眨了一下眼睛,摇头:“也没有。”
武寄辞点点头,敲了敲笔帽,把文件夹盖上:“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唐霖抬起左手伸进领口,手背上长长的疤痕赫然在目。他把系在脖子上的项链扯下来,交给站在一旁的警察,警察在确认物品安全后将其带出去交给武寄辞。
那是一条琥珀项链,黑色的绳子下方挂着一块水滴形的琥珀,里面有一只色彩斑斓的甲虫。武寄辞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才把项链拿起来,垂着睫毛凝视它。武寄辞就是唐初,唐初自然认得这条项链,因为这是唐霖曾经送给还是妙龄少女时的她的。琥珀温柔的光泽倒映出奇异的色彩,透过它能看见过去的时光,还有那乐土上的生活。
“这条项链曾对我有非凡的意义,但现在我用不到它了,能为它增添光彩的人已经不在了。”唐霖说,“我把它交给你,因为我无亲无故,没人会来替我保管东西了。”
唐初坐在防弹玻璃前看着他,用武寄辞的双眼看着他,他们就这样心平气和地对视着。手指摩挲了一会儿琥珀,警察就来提醒她时间到了。唐初不露声色地收拾好文件夹,狱警将唐霖带走了。唐初穿上风衣走到监狱外面,夕阳的光还很亮,积雪化了,湿漉漉的地板上留着东一块西一块的水迹,倒映出一汪紫灰色的穹庐。
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沁凉而暖和的空气,走下台阶,湿淋淋的灌木丛围着一条小路。她在下水道宽宽的栅栏盖上站了一会儿,低着头,像在寻找什么东西,足足停留了一分钟后才快步离去。
死刑执行日当天,符衷端着枪站在死刑场里,唐霖背对着他,面向前方一道灰白色的墙壁。死刑场位于燕城监狱后面,宽阔开朗,三面围着墙,一面是铁丝网。场地四角分别设有哨楼,狱警抱着枪在上面巡逻,墙头上拉着电线,雀鸟时常来此歇乏。
日光强烈,有春天悄然临近的气息,天朗气清,春和景明。唐霖被绑缚着双手,坐在一把椅子上,望着灰白色的墙,和站在高高的墙边的飞鸟,太阳正以它炽烈的可怕大圆脸悬在众人头顶上。他此时只觉得平静,觉得自己终于解脱了。早在乌干达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这种久违的平静,上一次有这样的感觉还是在十五年前的夏日里。悠悠长夏,唐霖是哥哥,唐霁是弟弟,唐初是妹妹。
执行死刑的时间快到了,一架武装直升机在天上巡飞,像一只夏天的蜻蜓,倏忽就消失在视野里了。符衷走到开枪的位置上,抬起枪对准唐霖。这把枪就是他执行“阿特拉斯”行动时装备的,也是用它把唐霖押上飞机的。现在他要亲自来完成那迟到的正义,他要亲手击毙这个恐怖分子头目,击毙谋害母亲的凶手。
季垚站在死刑场的墙外,这样的刑场在反恐战场上也有,紧挨着关押敌恐的集中营,每天都有枪声响起。他背倚着粗糙的墙壁,咬着一根烟,点燃火机,火焰照亮了他的脸。一缕浓郁的草木樨香气弥漫开去,此时一声枪响震起了停在电线上的鸟雀,叽叽喳喳的啼叫洒落如雨滴。季垚眯着眼,不慌不忙地吐出一口烟雾,当枪声重重地落在他头顶,他就像得到了一件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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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符衷和他的公司团队共同设计的博物馆图纸全部完工,所有审批结束后就开始施工建造。这座专门为纪念“回溯计划”而设计的博物馆将以战时被毁的滨江公园绿地为基础修建,花园式的景观,外形奇特充满未来感的建筑则伫立于层层绿荫之中,它的灵感抽象自“回溯”号坐标仪。那些从“回溯计划”带回来的奇特生物标本,将有幸在这里公开展览。
距离时间局一公里处,公墓里竖起了一座座白色的石碑,曲径环绕,静谧非常。在绿树成荫的地方,一座紫贝壳色的花岗岩纪念碑拔地而起,赫然伫立在方晶石基座上,气势恢宏。它如此高大,漫步在它下方的喷泉广场里,人们常常感觉自己成了微不足道的侏儒。在纪念碑顶部雕刻着桂枝和花环,还有闪耀的群星,它的尖顶与时间局的中央大楼一脉相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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