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一直等到晚间,才找了个时机来到唐挽府上。他坚持亲自将书信交给唐挽,一是想着这封信看起来比较重要,自己能讨点赏钱;二是琢磨着要在这唐同知跟前混个脸熟,以后遇上事儿了还能来攀一攀交情。
他这点想法,唐挽心里明镜一样。所以并没有显出对那封信多么的上心,只是淡淡命双瑞给点赏钱,就打发了。
陈掌柜心里纳闷,怎么看唐大人的神色好像并不在意呢?还是自己看走了眼?
唐挽拿了信,急急便往书房来。她突然想起玄机还在书房,脚步一顿,转头往后院卧房走去。那封信她一直攥在手里,等真到了房间,竟被她手心的汗濡湿了些许。
还好并不影响阅读。唐挽将灯挪近了些,仔细看起来。
这封信是冯楠仓促中写成的,下笔潦草,可见心绪不宁。冯楠说突然接到了圣旨,让他回京复命。他察觉有异,决定先回京城面圣,看看情况如何。冯楠嘱托唐挽保护好自己。如果一切稳妥,再来接她。
唐挽前后看了几遍,每一个字都熟记于心,抬手将信置于烛火上。火苗一舔,跌落在铜盆里燃烧起来。唐挽却再没有什么动作,只是怔怔看着那火苗出神。
冯楠突然被召回京城,一定是出了什么变故,而且肯定不是好事。此时一动不如一静。不如维持原状,静待冯楠的消息。
铜盆里的火苗渐渐暗了下去,那封信也早已在火中化为灰烬。唐挽站起身往外走,顺便将那铜盆踢到了床底下。
等吧。已等了三年,不在乎再多等这几天。
可唐挽等来的却并不是冯楠。七日后,苏州众官员前往城门口,迎接李义回府。
这一日天气不错。绿柳莺啼,春景融融。唐挽的轿子赶到的时候,一众官员已经在城门前集结完毕。唐挽下了轿子,就见江岸边上,杨柳树下,一片青青绿绿的官服。
大庸朝靠官服上的补子区分文武,文官为飞禽,武官为走兽。唐挽放眼望去,一群衣冠禽兽。
汪世栋站在最前面,旁边空着的位置,是给唐挽留的。
“汪老兄,好久不见,身体可见好?”唐挽一路向他走来,拱手行礼。双瑞亦步亦趋跟在后面,脸上挂着和自家主子一样春风和煦的笑容。
自唐挽上位后,汪世栋渐渐失去了李义的宠信,这大半年多半赋闲在家。毕竟是年近半百的人,很容易就显出疲态来。他今天听说李义回城,早早就出来迎候,无非是想给上官留个好印象。
“唐老弟惦记了。”汪世栋还礼,他仍是笑眉笑眼的模样,可如今见着唐挽,多加了几分忌惮。
后面众属官向唐挽问安,唐挽点点头,算作回应。
“老弟来得这么晚,就不怕错过了时辰?”汪世栋道。
唐挽一笑:“俗话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您看,我就赶得刚刚好。”
唐挽抬手一指,远处官道上,一架马车缓缓而来。官道在目尽出拐了个弯儿,弯儿里栽着一棵垂杨柳,巨大的柳树冠子垂到地面,将弯道那头的景物挡了个严严实实。待走近一些,才发现李义的马车之后,还跟着另一架马车。
马车缓缓停下。汪世栋已趋步上前,亲自打了帘,扶着李义下车。唐挽故意慢了他一步,只是站在车前,带领众官员见礼。
李义的目光却在第一时间找到了唐挽,对她说道:“快请钦差大人下车。”
原来后面那辆马车里坐的是钦差大人。
唐挽走向那辆马车,短短几步,心思已转了千道。大庸立国之初,法度荒废,故而时有钦差代天巡查。但由于钦差大臣权力过大,这一制度已渐渐荒废了。今日这位钦差是来做什么的?难道是冯楠那道密折起了作用?这钦差会不会就是冯楠呢?
未及细想,帘子已经从里面掀开了。一个男子从车内探出头来,看年龄已过不惑,白面青须,一双丹凤眼,眼尾上扬,很有几分忠义刚正之相。他捋了捋下颔的青须,对唐挽道:“这个后生,手臂借我一扶可好?”
唐挽呆了呆,肩膀一沉,那人已经扶着她的肩膀下了马车。
这个人,唐挽曾见过。他或许已经不记得唐挽了,可唐挽却深深记得他。
上次见面还是八年前。那一年唐挽十二岁,第一次参加乡试,当时这位大人就是乡试的主考。唐挽清楚地记得他的官职和名字,两广学政,白圭。
那时唐挽因年少有才名,在乡里几乎人尽皆知,常常受知县大人的邀请去府上做客。那时候会试仍在停滞阶段,想要入朝为官必须通过举荐。知县大人许诺唐挽,只要她乡试得中,知县便亲自举荐她入朝。
许是因为知县大人对唐挽太过重视,乡试的前一天,他特意邀请了时任主考、两广学政官白圭来府上做客,引荐给唐挽认识。当然,他并未说破对方的身份。唐挽与白圭相谈颇为投机,白圭甚至以“小友”相称。次日考场上,两人再次见面,唐挽才知道昨天刚结交的这位“朋友”竟然就是自己的主考。
当时唐挽的心情是又激动又忐忑。想起那日交谈中,白圭对她的才学处处显露出赞许,于是唐挽以为,自己今朝必定得中解元。
可结果是,唐挽不仅没能中解元,根本榜上无名,名落孙山。
唐挽很想知道为什么。可对方是朝廷高官,岂能轻易问询?科举结束后,这位白大人便调往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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