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鼓响,元朗举头望月,愈发伤怀。
匡之与果然自己是不一样的。她会爱慕美丽的女子,会娶妻,也会生子。自己那不可言说的心意,果然只会成为她的负担。
既然如此,不如就维持现状。山川遥望白云,碧海映照明月。花山虽小,却容得下他守着她。
三更鼓响,万籁俱寂。
唐挽数着更鼓声直到天明。天一亮,她便叫人从私库里挑选出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给元朗送去。
送礼的人不多时就回来了。唐挽正在吃早饭,便把人叫进来问话。问之,元朗可说什么了没有?答曰,先生还没起,未曾见到面。只将礼物留给书童了。
唐挽心下奇怪,元朗一向是早起的,今天都这个时辰了怎么会还没起呢?不会是生病了吧?
吃完早饭,唐挽处理完日常公务,就直往山上去了。到了元朗的馆舍前,却见一把大铜锁锁着院门。跟左右一打听,才知道元朗刚刚出了门。
“可知道去哪儿了?”
“这倒不知。不过谢先生不常外出,应该不多时就回来了。”
唐挽便决定等一等。元朗居住的房舍在一个处花园中,四面绿树浓荫,清雅幽静。不远处有一块巨石,石头被太阳晒得热乎乎的。唐挽看四下无人,便在石头上躺了下来。日光照得她睁不开眼,身下石头热乎乎地烤着,十分解乏。那失踪了一整夜的瞌睡虫,又回来找她了。唐挽告诉自己只睡一会儿便好,然后就坠入了梦想。
这一觉睡得很踏实。梦中有人抚琴,琴音温和如水,流淌于四肢百骸。唐挽渐渐醒转过来,睁开眼睛,就见元朗一袭白衣,正坐在对面的松树下弹琴。那琴音便是从他指尖传来的。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唐挽问。
“我已回来两个时辰了。”元朗说。
“现在是什么时辰?”唐挽问。
“已过了申时三刻。”元朗道。
唐挽惊呼:“我竟睡了这么久。你为何不叫醒我?”
“我看你睡得好,此处又没有旁人,阳光草露,俱可助眠,便没有叫醒你。”元朗一边弹琴,一边说道,“却不知道你要睡多久。又恐太阳下了山,石头上的寒气伤了你。于是就在这里弹琴守候。”
唐挽笑了。这样让人酸掉大牙的话,也只有元朗说来才不显得矫情,反而还很舒服。
“你今天去哪儿了?”唐挽问。
元朗道:“经学的陈学正说在山上发现了一处温泉,让我们一起去看看。”
“果真有温泉?”
“去看了才知道,不过是一块被晒暖了的小水坑。”元朗说。
唐挽一笑:“实在荒唐。”
“荒唐人做荒唐事,原是最正常不过的了。”
唐挽一顿,心想,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她从石头上下来,向松树下的元朗走去。元朗也收了弦,将琴放在一边,两手搭在膝盖上,望着她。
唐挽敛袍,在元朗跟前坐下。手撑着下巴,伏身在他膝上。
“我送你的礼物,你喜欢吗?”唐挽问。
“很喜欢。”元朗答。
“那你不生气了吧?”唐挽问。
“你送我礼物是为了让我不生气呀,”元朗想了想,道,“那我还是挺生气的,你再多送一些试试。”
“好说好说,”唐挽一看有希望,急忙道,“元朗,这次真的十分的对不住你,我很抱歉。”
“你有什么对不住我的?”元朗问。
唐挽道:“成婚的事,我应该尽早告诉你的。可是我一想到你之前就对玄机印象不好,就一直没敢说。”
“玄机……和那道姑有什么关系,”元朗一顿,“等等,你是说那卢氏就是玄机?”
唐挽很想打自己的嘴。咬了咬唇,道:“是……”
“匡之!你怎么能这么草率!”元朗站起身,道,“那女子心机颇深,身家也不清白,你这是给自己惹祸上身啊!你为何不与我商量!”
“那……那不是来不及了么。她怀着身孕,着急给孩子上户……”
唐挽话没说完,元朗已握住她的肩膀:“孩子?你们有孩子了?”
坏了。唐挽觉得自己肯定是没睡醒,不然脑子怎么这么不好使呢。
“有个儿子……”唐挽道。她本来想说“叫唐翊”,但是理智让她及时把后半句吞了回去。
“你……你这可就麻烦了!”元朗气急。他出身名门,知道婚姻对前程有多重要。一场成功的缔结,可以提升声望和地位。可一场失败的婚姻,不仅会遭人耻笑,更是自毁前程。
这些他自己可以不在乎,却不得不替唐挽在乎。
元朗不知该再说什么,转身往回走。唐挽急忙跟上他,急急说道:“其实凌霄没有你想的那么差。她很聪明,也帮了我很多。真的。”
“这不该是你自甘堕落的理由!”
“你还是气我没有告诉你,是不是!”
元朗停住脚步。他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那权臣与世家统领的朝廷,远比唐挽想象的要复杂得多。而唐挽这场草率的婚姻,已经让她失去了太多机会。
“你可听说过‘夫妻一体’这句话?”元朗转过身,说道,“你选择了怎样的妻子,便是选择了怎样的人生。”
“我知道,夫妻当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我也知道,我们早晚都要与旁人缔下此生的盟约。”唐挽的嘴唇微微颤抖。她一再的顾左右而言它,无非是不敢坦白心里那点私念:“可我不愿你与旁人那么亲近。我一味拖着不告诉你,就是怕你知道以后,也去找个人成亲了。我们都成亲了,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要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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