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挽静默地望着他,忽而一叹,道:“朝臣百姓不容我,只因他们不知我。纲常、教条、八股文章,不都是皇帝愚弄百姓的手段么?千百年朝代兴衰罔替,也不过是一个愚蠢的君王,带领一群更加愚蠢的百姓。是时候变一变了。”
“你果真要逆天而为,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徐阶沉声道。
唐挽垂眸一笑,说道:“我父亲未能完成的事,我会继续做完。”
她正了神色,看向徐阶,说道:“学生今日前来,是有一局掏心窝子的话,想跟老师说。”
徐阶缓缓在桌前坐下,道:“你说。”
“我知道老师仍在暗中联络朝臣,想要弹劾谢仪。”
徐阶闻言,双眼微眯。他不是个轻易认输的人,这一次的弹劾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一场风雨,尚不能摧毁他的骨骼。他的确仍在联系旧部,搜罗谢仪的把柄,只等时机一到,便要重返内阁。
可他的行动一向隐秘,唐挽又是怎么知道的?
唐挽观察他的神色,淡淡一笑,道:“新科士子皆是我的门生,督察院也尽是谢仪的耳目。老师再想做什么,已经不像当初那么容易了。”
徐阶笑了,眼角藏着冷冽的光:“你可真是我的好学生啊。”
这一句满含嘲讽和怨怼,唐挽却不以为意,说道:“大厦将倾之时,潮水退去之时,何不从容退场。以您的身份,犯不着在业已浑浊的池子里面目狰狞地厮杀。就当是为自己,保全一个贤名吧。”
唐挽言尽于此,双手平举,最后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徐阶豁然抬首。他自然听懂了唐挽话中的含义。他若就此放手,一代贤相的名声尚可保全。他若不允,待他千古之后,翰林院的国史中,又会如何给他盖棺定论?
徐阶苦笑,果真是少年不可欺。至和一代已成过去,内阁迎来新的主人。而自己,终究会死在他们的前面。
唐挽走出徐府的大门。抬起头,便见一轮缺月挂在疏落落的枯枝上。夜阑人静,唯有更漏声断断续续。间或几只乌鸦,鸣叫飞离。
她忽然想起许多年前的那个晚上,她独自站在十字路口,纠结到底该向左还是向右。如今左右都已覆灭,她的眼前,只有一片坦途。
徐府门前的静静停着一辆马车。车里的人等得久了,挑开帘子,唤道:“匡之,还愣着做什么?快上来。”
唐挽回过神来,唇边扬起笑意,朝着元朗走去。
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
第168章
博古斋的掌柜笑意盈盈, 用绒布垫着将盒子里的物件取出来, 双手捧了递给唐挽:“大爷您再看看这一件。”
桌上已经七七八八摆满了金石玉器。唐挽挑了这老半天,也没瞧见一样可心的, 此时的神态里已经染了恹恹之色:“掌柜的, 你要是再拿那些烂货来糊弄我,我可就要走了。”
掌柜的是生意人,讲究的就是春风拂面,不厌其烦。经过刚才那几番来往, 他也看出来唐挽不是个好糊弄的。掌柜的就喜欢这种嘴刁的主顾。他那些压箱底的宝贝,今日也终于能拿出来见见人了。
他笑着将手中的东西递过去, 道:“大爷您上眼, 这个准成。”
两个月后就是元朗的生辰了,唐挽早早地就开始四处留意, 想选一件与众不同的礼物送给他。具体是什么, 唐挽还没想好。但必须得是好东西,才能称得上她的元朗。
黑色的绒布缓缓打开,唐挽淡淡瞥了一眼。只这一眼,她就再也挪不开了。
玻璃种的老翡翠,清润翠绿,碧色袭人。唐挽将它拿在手里, 触及肌肤凉凉沁沁的, 在掌中握一会儿, 又生出暖意来。
这东西她见过。当初在苏州的时候, 忘了是哪一家的掌柜向她求字, 这块玉被当成润笔,到了她的手上。她还专门请人在底下打了孔,又亲手编了络子系上。瞧,那孔还在,络子却没了。想必历经十数年,早已经旧得不成样子,让人给铰了吧。
这块玉她原就打算送给元朗的。只是后来她花山上任,实在太穷了,才将它给当了,解了燃眉之急。当了多少钱来着?好像是二百两银子。时隔太久,许多细节都记不清了,只有这块玉握在手中的温度,尚能带她找回旧日的感觉。
那个时候,她和元朗还只是惺惺相惜的朋友。如今两人仍是知己,感情却更近了一层。
唐挽觉得,这块玉在这个时候回到自己手中,颇有几分特殊的意义。
掌柜的一见唐挽的眼神,便知这生意妥了。他脸上堆着笑意,问道:“大爷可还满意?”
“唔,”唐挽心里喜欢的紧,又怕那掌柜的看出了自己的心思,漫天要价涨价。于是冷着脸色,道,“你这东西倒是还看得过去。”
掌柜的搓着手,笑道:“今天您可是来着了。昨天刚有个人来问过价,可惜没带订金。说是要今天来拿的。您赶在他之前,这物件就是您的了!”
做生意的那点小九九,唐挽清楚,无非就是想催着她拿主意,顺带着也给自己的东西提提价。
“多少钱啊。”唐挽漫不经心地问。
掌柜的笑道:“不多,一千两。”
“一千两?!”唐挽没忍住叫了出来。她当也才当了二百两,这价涨得也太快了吧。唐挽冷冷一笑:“掌柜的,你可真敢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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