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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盈又烧水洗了一遍澡,然后她换上了一身红衣,那衣服和今晚乘着竹筏出现那个女子身上穿的一模一样。
    不止换了衣服,春盈还非常细致的给自己画了一个妆,描眉画唇,每一步她都做得非常精致,好像自己并不是被选中的祭品,而是马上就要出嫁的新娘。
    外面起风了,窗子一直被风拍得啪啪作响,风声很大,如同万鬼在悲泣哀鸣。
    沈柏知道,沙尘暴要来了,而且天亮之后,城中会举行祭祀。
    画好妆以后,春盈安安静静坐在梳妆镜前,借着昏黄的烛火,她一点点打量自己的眉眼。
    她的眼眸还是很明亮,但里面没了光彩,只剩下沉沉的死气。
    她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如同一朵马上就要盛开的花,还没绽放就要凋谢。
    但她在瞬间的恐惧之后,就变得无悲无喜,不怨恨也不逃避。
    沈柏不知道春盈为什么能这样坦然从容的面对死亡,如果这件事落在她身上,她肯定会拼尽全力反抗挣扎,追根究底求个真相。
    凭什么有人能装神弄鬼决定别人的生死呢?
    沈柏有些愤怒,但身体不受她的控制,一切已经发生了,她也无力扭转。
    春盈一直在铜镜前坐到天亮,外面又响起钟声,然后有人开始吟唱。
    那是昭陵军中的安魂曲,在暮祀,他们把它称为圣歌。
    听到这个声音,春盈起身朝外走去,走到门口她又折返回来,把沈柏给她那只香囊握在手里,然后大步走出去。
    沙尘暴来势汹汹,外面的风很大,挟裹着漫天黄沙,吹得人睁不开眼。
    春盈从院子里拿了个草帽戴上,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一群穿着白色斗篷戴着面具的人走过来。
    他们是暮祀城中的祭司,也曾是保卫过昭陵的将士,昭陵愧对他们。
    知道前因后果之后再看到他们,沈柏的心情很复杂,这群人可恨却又很可怜。
    他们的亲人先在暮祀受辱被杀,所以他们才变成如今的模样,可春盈没错,暮祀城中那些无辜的百姓也没错。
    等祭司们从门前走过,春盈才提步跟在他们后面。
    走到转角的方向,春盈跪下,开始叩拜。
    九步一叩首,每一次磕头都要用力,磕到发出闷响才行。
    祭司们走得很快,春盈被远远甩在后面,只能听到他们吟唱的圣歌,像是神明的悲悯,却又像是恶魔的嘲弄。
    日头被乌云笼罩,风尘越来越大,沙尘暴在城外肆虐,风声发出呜咽,城中所有人都清醒着,但没有一个人出来,都躲在自己屋里安静的等待这场祭祀结束。
    可笑至极也可悲至极。
    春盈的脑袋很快磕破,每隔一段距离,殷红的血就会在地上留下一块清晰的印迹。
    沈柏感受不到春盈的痛楚,却莫名觉得这座城像是一个被诅咒的暗黑之地,这里的人被所谓的神明控制,他们对这种无缘无故剥夺人生命的祭祀习以为常,也对生命失去了尊重。
    他们可以漠然的对待被“神明”选中的祭品,也认命的被“神明”掌控,哪怕有一天自己也被挑选成祭品。
    暮祀城还是很大的,九步一叩首,春盈从早上一直磕到夜幕降临才终于来到昨天那棵大树下面。
    她的膝盖和额头的血肉早就磕烂,隐隐可见森森白骨。
    树还是昨天那棵树,只是树下站着的不是昨天那个老妪,而是一个穿着白色斗篷的人。
    周围没有点灯,黑漆漆的一片,只是空中飘着一簇幽蓝的火苗,看不清那人的表情。
    一天没吃东西,春盈饥肠辘辘,她深吸两口气,抓紧手里的香囊,跪着走到那个穿白色斗篷的人面前。
    那人很高,春盈不敢抬头看他,正好看到他手里拿着一把锃亮的寒气逼人的匕首。
    春盈肩膀瑟缩了一下,她只是一个柔弱的姑娘,纵然已经接受自己被选中成为祭品,真正面临死亡的时候还是会害怕。
    春盈握紧香囊,好像这个时候香囊能给她什么力量保护她似的,那人拿起匕首,将刀尖对准春盈的脸颊,沈柏感觉春盈的恐惧到达极限,却还是清晰的开口说:“信女春盈,接受神明的指示。”
    话落,刀尖划破皮肤,温热的血立刻顺着下巴滚落。
    沈柏感受不到疼痛,却能听见刀尖划过皮肉,削过骨头的声音。
    那人的手一点都没抖,动作娴熟且利落,好像已经做过千百回这样的事,冷漠得如同刽子手。
    春盈还是怕疼的,没一会儿便喘着气低低的痛吟起来,不知是不是怕惊扰神明,她还竭力控制自己的声音。
    眼泪不住滚落,渗进伤口就越发痛了。
    春盈浑身都控制不住颤抖起来,这个时候,一只冰凉的手扣住她的下巴。
    那手极冷,如同死人,寒气透过春盈的身体,直直的传递到沈柏的灵魂。
    沈柏跟着打了个激灵,春盈的脑袋被抬起来,透过她的眼睛,沈柏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穿着白衣,拿着匕首,戴着一张……悲喜面。
    悲喜面这会儿是非常生动的,一半笑得张扬邪肆,另一半则唇角下压,泣着血泪。
    悲喜面完美的覆在他脸上,遮了他的容颜,只露出一双漆黑幽深,望不见底的眼。
    这场景让沈柏毛骨悚然,她还记得在驿站做梦的时候,这人承受着灼烧之痛也要把她送进驿站,像是拼了命的要保护她,但这个时候,他手里拿着刀,像刽子手一样,要一刀一刀杀死一个年轻无辜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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