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府的路上,谢迟听着车外寒风细雨声,竭力压下起伏的情绪,像是对待旁的事情一样,尽量冷静地来考虑这件事。
若真和离会怎样?
对他而言,就是回到没有傅瑶的一年前,那样的日子他过了好几年,非要说的话也不是不能接受。
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但熬过去就好了。
与这些年来他承受过的变故相比,其实根本不算什么,何必要为着自己的私心,来几次三番地惹傅瑶不高兴?
谢迟条分缕析地思量着,也在反复劝着自己算了,依着傅瑶的意思来,给她一个清净好了。
可等到马车在门前停下,他步入风雨之中,想着回到家中之后的冷清,心中蓦然浮现出个念头——
他还是不想放开傅瑶。
天阴沉沉的,临近傍晚,正院里里外外都已经点上了灯,热饭热茶也都已经备好。
这些日子以来谢迟一直在忙着刻玉,废寝忘食的,月杉看在眼中,总是担心他好不容易养得好了些身体会再垮下去,倒是试着劝过,可压根无济于事。
眼见着谢迟刻好了玉佩之后,她总算松口气,却不料他仍旧没有要用晚饭的意思。
“太傅,您这样对身体不好……”虽知道没什么用,但月杉还是忍不住劝。
“没胃口。”谢迟言简意赅地推了,自顾自地往书房去,想了想,又将月杉给叫了来,“夫人写的话本在何处?”
月杉心下叹了口气,翻了翻,将傅瑶写的话本给找出来。
这故事尚未写完,年节前后有诸多事情,也就一直搁置下来。紧接着上元节出了那样的事情,傅瑶直接回了自家,再没回来过。
谢迟原是不知道要做什么,忽而想起傅瑶年前忙的书铺和话本,所以才专程让月杉找了出来,想着看看打发时间。
可看着看着,渐渐觉出些不对来。
前面有几个零零散散的小故事,并不长,看起来是傅瑶练笔用的。而到后来正经写的那故事,讲的则是一桩冤案……
虽然傅瑶已经有意遮掩,但谢迟毕竟是个敏锐的人,对着最后那半页纸出了会儿神,抬眼看向来换热茶的月杉。
夜已深,烛光映在他那俊美无俦的脸上,晦明不定。
谢迟低声开口道:“这个故事……”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傅瑶不会无缘无故地写故事来隐喻自己,联想起她忙着书铺的事情,心中隐约浮现出个猜测,顿时说不出话来。
月杉已然料到他的反应,点了点头。
能在正院伺候这么久,月杉自然不会是蠢人,加之日日伺候在傅瑶身边,见她为那书铺劳神费心,张罗着写话本,又时常会听她讲一些事情,早就隐约猜出了夫人的打算。
这事其实算是才开了个头,傅瑶并没打算同谢迟讲,月杉也不好越俎代庖。
她看出了夫人的一片苦心,哪怕不说,也盼着太傅能早些发觉,知道夫人的用心。可却没想到,竟然是一直到拖到了现在……
太晚了。
“奴婢日日伺候着夫人,也时常会同银翘闲聊,所以知道的也就更清楚些。”月杉垂着眼,低声道,“这事要追溯到年前夫人出门去听戏的时候了,那时,夫人碰巧听了出有心之人暗喻诋毁您的戏,气得厉害,而后便生出这么个念头来。”
“她看了许多话本,自己学着去写,也开了个书铺,亲自费心经营着……说来说去,其实是想要同那些诋毁您的人争一争罢了。”
谢迟并不在乎那些,也从未想过要为自己正名,可傅瑶却受不了这样的诋毁。
说来是有些幼稚,可若不是真心喜欢,哪会费这个功夫?
谢迟愣了许久。
他那时还曾经因着傅瑶过于关注旁的事情忽略了自己而不悦过,怎么也没料到,原来连这件事都是在为自己费心。
诚然傅瑶未曾讲过,可他若是有心去了解,其实也不难发现。
他早前对傅瑶的心思仿佛还及不上她对自己的十之一二,如今是真难怪人心灰意冷。
“我……”谢迟张了张嘴,却只觉着说话都艰难,缓了会儿后方才又道,“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
月杉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府中的仆从都很喜欢这位夫人,月杉伺候在傅瑶身边,也就更清楚她的好,她对仆从温和宽厚,对谢迟就更是费尽心思。
若真是要细说起来,那可就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说完的。
听月杉细细地讲着,谢迟的心情从最初的愕然,到后来的煎熬,神情悲喜莫名。
任是再怎么铁石心肠的人,知晓有个讨喜的小姑娘这样尽心尽力地爱自己,也难免会发自内心地高兴。可偏偏他知道得太晚了,就算是想要回报和弥补,都已经没机会了。
为什么从前没有上心些呢?
月杉从没见过谢迟露出这样的神情,心下有些不忍,想要停下,却只听谢迟吩咐道:“你继续说。”
若早前得知,是喜,可如今得知,愧疚这种情绪携卷而来的时候,就只剩下折磨了。
月杉断断续续地讲完,想了想,又到里间的博古架上找了一番,捧了个盒子出来。
那盒子看起来有些熟悉,及至打开后见着里边的泥人之后,谢迟才想起来这是自己曾经陪傅瑶看过的。那时候傅瑶曾同他提过,说是这套泥人是自己在江南的时候,排了许久,请那边有名的捏泥人师傅给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