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若换了旁的人家,兴许真会如此。
毕竟谁不想有个地位显赫的女婿?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而立之年辞官归隐,怎么看都不算好的选择。
谢迟原本下意识地想要否认,但对上傅瑶那清澈的眼神后,到了舌尖的话又咽了回去。
平心而论,他的确拿捏不准。
谢迟本就是个多疑的人,在这世上,能让他放下戒备信任的人,除了血脉相连的朝云,这么些年也就只有傅瑶一人了。
他会为了傅瑶接受她的家人,但却并不意味着能立时给予同等的信任。
“就算不情愿,也是人之常情。”谢迟道。
他说话还是留了余地,傅瑶知道谢迟的性情,更不会为此介意,只说道:“那我就同你打个赌吧,我赌爹娘绝对不会反对。”
谢迟随之说道:“赌什么?”
“赌……”傅瑶拖长了声音,可想了许久仍旧没想起来有什么好赌的,不由得笑道,“你连人带身家都是我的了,这还怎么赌?”
毕竟就算不拿赌注来说,平日里谢迟对她也是百依百顺的。
两人说说笑笑间到了傅家,傅家人倒是一早就在等候着了,傅瑶陪着颜氏说话,谢迟则仍旧随着傅尚书往书房去闲谈,恰巧休沐的傅珏作陪。
谢迟还清楚地记着这书房,先前就是在这里,他经受了堪称是审讯的问话,后来又耗了月余,才总算是得了傅尚书松口,定下了与傅瑶的亲事。
而到如今,两人已然是翁婿,和睦许多。
谢迟其实并不习惯亲密的关系,不喜欢应酬,这些年来也没什么交好的朋友,关系比较好的范飞白属于跟谁都说得上话的自来熟。
但出乎意料,与傅家人打交道比他想象中的要轻松许多。
而在他终于提出自己打算辞官,陪傅瑶南下时,傅尚书与傅珏虽都难掩惊讶之色,但并没忙着阻拦,只是齐齐沉默下来。
傅尚书认真思量了会儿,开口道:“这应当也是瑶瑶的意思吧?”
谢迟颔首道:“是。”
“既然如此,那就随你们了。”傅尚书想了想,又额外补了句,“只是记得偶尔回京来看看。”
事实证明,的确是傅瑶赌赢了。
傅家人并没有阻拦,甚至没有多问,很快就同意了这件事。
谢迟有些难以置信道:“您同意了?”
“这是你们夫妻自己决定的事,瑶瑶既然喜欢,那我们自然不会反对。”傅尚书一本正经道。
他话中的“夫妻”二字让谢迟的心情愈发地好了,心中也难免为此动容,明明是个很会说话的人,但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合适。
倒是一旁的傅珏笑道:“我们家可是娇养女儿,这些年来但凡是长姐和瑶瑶想要的,爹娘就没不应的,管教和严苛都用在我身上了。”
“傅家从来都是靠自己立足,不靠姻亲裙带,儿孙争气便显赫,不争气也合该败落。你不必为此有顾忌,想辞官就辞官好了。”傅尚书又说道,“横竖瑶瑶也喜欢江南,那边也开了铺子,你陪着她高高兴兴的就好。”
傅家是真不怎么在乎女婿门楣,要么当年也不会放着那么多世家公子不要,允许傅璇嫁给出身平平的周梓年。也正因此,当初傅瑶嫁给权倾朝野的谢迟,家中也未见有多高兴。
归根结底,傅家是想要女儿能挑个自己喜欢,又真心实意待女儿好的。
谢迟怔了片刻,意识到自己其实早就该想明白的。毕竟若不是这样的人家,又怎样养出傅瑶这样纯真又温柔的姑娘?
他低声笑道:“早些年……是我误了。”
自从家中出事开始,他心灰意冷,走上了一条越来越独的路,看不上这世上大多数人,也厌烦费时间应酬往来。
凑巧他有自视极高的资本,也没人敢多说什么。直到傅瑶将他从高处拉回了万丈红尘。
这两年心绪渐渐和缓,蓦然回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先前近乎画地为牢,一意孤行地将所有好意连同恶意一道拒之门外,其实是很没有道理的。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瑶瑶曾经同我说过……”傅尚书话说到一半,忽而意识到有些不妥,便换了个话题,转而聊起旁的事情来。
谢迟含笑应承着,但却不动声色地将这说了半截的话记在心中,及至离了傅家之后,问起傅瑶来。
傅瑶午饭吃得心满意足,还喝了点甜酒,并没到醉的地步,但也有些发飘。她靠在谢迟肩上,手被谢迟捧着把玩,听了这话后沉默了下,抱怨道:“父亲怎么连这话都同你说?”
“父亲并没说完,”谢迟勾了勾她的小指,“所以我才来问你的。”
傅瑶的反应有些迟钝,并没意识到这称呼与先前微妙的不同,她将谢迟的手拉高了些,示意他给自己按额上的穴道,而后哼哼唧唧地扑进他怀中撒娇,并不肯说。
其实就算她不说,单凭傅尚书前后的反应,也不是很难猜出。
傅尚书这个人在公事上没什么可挑剔的,但并不是心机深沉的人,尤其是在谢迟面前,不动声色地就能试探出不少来。
正因此,谢迟也知道在傅瑶这里八成是问不出来什么的,没再勉强,轻柔地替她按着穴道。
午后暖洋洋的,傅瑶将脸埋在谢迟怀中,嗅着那再熟悉不过的味道,不多时就昏昏欲睡了,迷迷糊糊间想着自己早前与父亲的一番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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