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李踪得知消息派人去拿人时,那告状的老太监也并不挣扎,只是对着东边砰砰嗑了三个响头,血染青砖,厉声说“此去大约便无生路,苟且偷生这些年,也不过为了让殿下的冤屈大白天下,老奴微末之身,命如草芥,既不能为殿下伸冤,不如就此随殿下去了,到下头去继续伺候殿下”,
话毕,忽然挣开了神策军的钳制,掏出一把匕首抹了脖子。
喉口处喷洒的鲜血,染红了汉白玉台阶,鲜红的刺眼。
当时有不少百姓听闻有人敲登闻鼓,都被引来看热闹,谁也没想到会见到这样惨烈的景象。
老太监的尸身倒在台阶下,双目圆睁,死不瞑目。竟是以死明志了。
皇家秘闻本就引人瞩目,更何况还牵涉到先帝夺位之争。在又掺和进一条人命后,此事一下子就在坊间传开了,甚至有不少人觉得,先帝恐怕是当真得位不正。
成宗皇帝高寿,先帝在位不过五年,却是骄奢淫逸,奢靡无度,几乎掏空了国库。是以先帝的名声并不好。
在老太监以死鸣冤之后,大部分人都信了那敲登闻鼓的老太监的说辞。
先太子曾经的事迹又被翻了出来,不少读书人撰写诗词文章颂其英武功德,甚至还有激进人士联名写了状书,递到了京兆府、刑部,甚至大理寺,要求一个真相,让先太子安息。
而与之相对的,则是先帝李乾的名声跌到了谷底。讽刺他的诗词文章多不胜数,甚至还有人暗指今上登基与先帝肖似,莫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都是得位不正。
更有人提出了得位不正的佐证——天罚。
百年不遇的大雪,便是上天降下的惩罚。
“是韩蝉在背后推波助澜,那老太监也是他安排的吧?”叶云亭摩挲着信纸。时机挑选的刚刚好好,事态又发展的如此之迅速,说没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他是不信的。
而为赵家平反是韩蝉主导,他为赵家平反是障眼法,实则不过是借着赵家的冤案,牵扯出先太子之死。
“除了他也没别人了。”李凤歧神色不明,屈指在案上轻敲:“只不过李踪倒也没蠢到底,焦作说他暗中探查时,发现还有另一拨人也在查先太子的事,其中还牵涉到韩蝉的身份。”
他怀疑那一波人是李踪的人手。
如今坊间关于先帝得位不正的传言甚多,李踪一开始还想杀人封口,但大理寺抓了一批人之后,不仅没能成功震慑百姓,反而激起了更大的怒气。甚至有大无畏之士效仿那老太监在宫门前自戕,死前悲呼“恶人窃国,忠良赴死”,引起更为广泛甚远的民怨。就连各州府的起义军也开始打着“匡正帝位”的名号,要为先太子伸冤。
李踪这才不得不消停下来。
只是如此也不能平息事态,焦作在信中提到,如今朝堂上也隐约有提议,不若彻查先太子一事,让“真相”大白,平息民怨。
说是这么说,一旦当真开始查,这个真相能不能如李踪的意,就无法控制了。
李踪开始暗中调查韩蝉的身份,说明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入了套。只是如今势不由人,恐怕他反应的还是太迟了一些。
叶云亭在脑中将如今的局势梳理一遍,斟酌着道:“我们要暗中推一把吗?”
“暂时先按兵不动。”李凤歧道:“焦作去了这些时日,却没找到什么实质性的线索,一则说明当年的事藏得极深,没留下尾巴;二则意味着,与当年之事有关的人或者物,都被人先一步捏在了手中。”
而据他推断,后一种的可能性更大。
“先太子之死已经牵扯出来,韩蝉与李踪之间短暂的平和必定再次破裂,他很快就会有下一步动作。”
若他的身世真与先太子有关,韩蝉必定会将证据放出来。这也是他让焦作亲去一趟上京的缘由。
等到韩蝉放出了风声,他再借势而起,才是名正言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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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上京情形,与李凤歧猜的八九不离十。
太傅府中,韩蝉披着雪白狐裘,在水榭中温酒。前脚刚送走了魏书青,后脚就迎来了李踪。
这些时日,上京城流言传得满天飞,李踪身为先帝之子,没少受牵连。大理寺先是抓了一批人,意图以严刑牢狱震慑。但他不过是派了几个死士扮做悍不畏死的书生在宫门前自戕,就激起了民愤。
李踪迫于舆论,不得不命大理寺放了人。
他以为李踪会更早一些来寻他,倒没想到他这次竟然十分沉得住气,生生拖了这些时日才寻来。
韩蝉斟了一杯酒,放在对面,神色如古井无波,绝口不提外头的流言:“听说陛下今日又未上朝,魏大人都寻到我这儿来了,叫我劝劝陛下。”
李踪在他对面坐下,罕见地没有怒色,只是端起那杯温酒,在手中缓缓转动,良久,一口饮尽,方才问道:“这些年……老师对我可曾有一丝真心?”
他抬眸,一双眼直直望着韩蝉。
眸中没有怒色,只平静之下,藏着一丝极深的祈盼。
“陛下何故如此问?”韩蝉替他将酒斟满,却避而不答:“臣对陛下自然是忠心耿耿。”
李踪藏在衣袖中的手指微微痉挛,神色是意料之外的平静。他又抿了一口酒,叹息一般道:“这样啊……”
“我明白了。”他放下酒杯,站起身,垂眸瞧着韩蝉冷清的面庞,极轻地笑了一下,说:“我会让老师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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