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他把游昭推回屋内,吩咐下人取些早餐过来,又坐了一会,渐渐觉得后背湿冷粘腻。
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之间已出了一身冷汗。
他和游昭吃了早饭,却莫名不愿跟对方就此分开,踌躇了一下,还是不禁问:“游昭,你今天有安排吗?”
“没有呢。”游昭微笑道,“怎么了?”
他一笑,赵闻筝心里就止不住地一软,语气更柔了三分:“你来宣州这几天,我都没带你去玩过。不如今天就让我略尽地主之谊,如何?”
游昭一口答应:“好啊。”
赵闻筝就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真奇妙啊,他想,只是平平无奇的两个字,从游昭嘴里说出来,却能让他的心情瞬间飞扬。
但,说是“略尽地主之谊”,其实赵闻筝本人也是初来乍到,是个假地主,真要说起来,他对宣州的了解,还不一定有游昭多。
他找人问了问,最后定下了一个地点:宣州北面有一座灵应寺,寺里僧人极擅长侍弄金英。每逢秋季金英花开时节,便有不少闲人雅客慕名前往。
金英品种丰富,且花香浓郁,便是看不到它的姿态,身处其间,也能赏玩它的香气。灵应寺的素斋也不错,离赵家也不远,此时去,傍晚回,刚好够玩个尽兴。
他征得游昭的同意,当天中午之前,便抵达了灵应寺。
此地果然名不虚传,尚在山路上,还未抵庙中,吸入肺腑的空气便已明显与别处不同,微香冉冉,山风飒飒,沁人心脾又引人探究,再往上,冷香渐浓,待进了庙中,视野里便骤然闯进了一大片明艳的颜色。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黄①,参差错落,姿态万千,令人见之忘俗。
赵闻筝大开眼界,弯腰附在游昭耳边道:
“这儿的花品种可真多啊。”
游昭轻声说:“可是我看不见,三哥能说给我听听吗?”
那自然可以。
赵闻筝左右顾盼了一番,道:“在你的左手边,有一只‘梅花鹿’。”
“梅花鹿?”
“对,是粉紫色的,花瓣上有白色的斑点。”
游昭想了想,微笑了一下。
赵闻筝受到鼓舞,立刻又说:“它的旁边是一株大红色的,很大一朵,花型有点像牡丹。”
游昭点点头。
“还有右手边……”
灵应寺地方颇大,赵闻筝推着游昭走在花丛中,每见到一种,就停一停,给他描述一番。其实他自己也清楚,他的描述并不生动,但游昭却很给面子,一副听得津津有味的样子。
赵闻筝看他这样,不禁就想,他大概是很久没见过这万紫千红了。
于是心里愈发怜惜,一口气说了一个时辰也不觉得累。
“这是瑶台玉凤……”“这是朱砂红霜……”
“这是……”赵闻筝一抬眼,话音一滞。
这什么都不是。
他们已走到了花丛尽头,眼前再无别的花卉,只有一棵三人合抱的古木,静默巍然地耸立在那里,伸展的枝干上挂着密密麻麻的红布条,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游昭若有所觉:“是不是到尽头了?”
“嗯,没花了,有一棵树。”赵闻筝的眼神有些飘,“一棵据说能让人心想事成的树。”
——当然不是普通的心想事成。
事实上,这是一棵专供香客祈求姻缘的树。
游昭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莞尔道:“三哥也有未了的心愿吗?”
“有的。”赵闻筝凝望着他,低声说,“你在这等我一下。”
他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红布条,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清了清嗓子,心怀鬼胎地说:“你也要试一试吗?万一真的心想事成了呢。”
游昭又一次轻易地答应了他:“好啊,辛苦三哥了。”
赵闻筝便一面内疚自己心思不纯,一面又抵挡不了诱惑地,把两根红布条挂了上去。
有个说法是,用来祈愿的红布条挂得越高,姻缘就来得越早,持续得也越是长久。出于某种不足与外人道的心思,他花了一些时间,想方设法地把布条挂到了最高处,折腾完的时候,额头上都蒙了一层细汗。
他下得树来,目的已达成,他心里便只余心虚,佯装不经意实则刻意地道:“时间不早了,你饿不饿?要不咱们先去吃个饭?”
简直是迫不及待地要将游昭带离“犯罪现场”。
然而有时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话音方落,另一面就有两人并肩走来,像是一对母子,一面走一面说着话,不高不低的交谈声随风飘了过来:“娘听说啊,这灵应寺的姻缘树,求姻缘最是灵验,法子也简单,只要往上面挂根红布条就好了。你看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李家那大儿子,比你还小两岁呢,人家周岁酒都办了两次了。”
“娘,您别说了……”
“……”
赵闻筝瞬间如遭雷击,呆立当场,慌张与窘迫一起涌上心头,几乎不敢去看游昭的脸,只是秉着坦白从宽的原则,硬着头皮干巴巴道:“游,游昭,那个,你听我解释,我……”
话没说完,那对母子已走了近来,赵闻筝半是庆幸半是焦急地住了嘴,绞尽脑汁地想,要怎么才能过这一关。
然而等那对母子走了,他都没能想到可信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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