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贤妃急了,“徐家早有将徐三小姐嫁给二哥儿的意图,徐安照和我哥哥说了不止一次!陛下请想想,这水到渠成的事,臣妾多此一举去陷害徵王?”
“早就有?”皇后轻轻道,眼光掠到皇帝果然变了脸色。
贤妃却还不明白,犹自指着琴太微啰啰唆唆道:“焉知不是徵王指使了这丫头前来诬告臣妾,陷害二哥儿?”
“休要胡说,”皇后道,“阿楝自己不喜欢徐小姐,陷害二哥儿于他有何好处?”
“怎么没有好处?”贤妃已经气急攻心,口不择言,“陛下您一共只有三个儿子,都坏了事就轮到他做太子了!陛下您为何宁可相信侄儿的话,也容不下您的亲生骨肉?”
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贤妃自觉说到了点子上,立刻火上浇油:“对的,还有淑妃!此事与她有何相关,她却来掺和一脚!是淑妃也等着二哥儿出事吧?她和徵王就是一条心的!”
谢迤逦立刻长跪伏拜,却是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唯有泣不成声。琴太微亦哭道:“是我自己要告状的,不干姐姐的事。要是姐姐为了我而被责罚,我情愿以死赎罪……”
眼见众人哭作一团,皇帝气得一语不发。皇后连忙亲手奉上茶水,心中却冷笑:皇帝最恨是有人戳他痛楚,偏偏贤妃跟了他这些年还没有悟出门道来。
“把她给我拖下去,掌嘴五十。”皇帝终于喘过气来。
内官们把贤妃架了出去。
“琴娘子,”皇帝忽然问,“阿楝是真的不知道吗?”
“殿下不知道。”她轻声说。
“你抬起头来,再说一遍。”
此刻她无比庆幸自己哭花了脸,两只眼睛盛满了盈盈泪水,如此看去皇帝那张苍白的脸扭曲成了奇怪的形状,辨不清是何神情,而她自己的眼神,大约也被泪水掩盖了。“我是瞒着殿下偷偷出来找姐姐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这桩公案了结得极快,贤妃杜鸿波被废为庶人。皇帝的原意是将其打入浣衣局服役,皇后苦苦求情之下改为迁入冷宫终身不得出门。福王妃征选之事亦不了了之,皇帝命礼部十日之内安排妥当,遣送福王就藩。一时清流叫好,徐党诸公则不免腹诽,但天意难回,连徐安照似乎也放弃了。
中秋节一场变故,懵懂如杨樗亦感到山雨欲来、惴惴不安。然则在他的设想中,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娶不到徐安沅,直到贤妃骤然被废,身边服侍人等尽皆替换为皇后心腹,再也没有一个宫人太监给他好脸色看,他才明白事情有多么严重。
他头一个反应是去找太后求情。好不容易够到清宁宫,却被内侍们拦在了门口,称“宫中有事,太后不见任何人”。杨樗只道是小鬼难缠,等了许久,才等到张纯出来说话:“杜庶人做局害人,竟算计到了清宁宫里。老娘娘至今未曾发作,已是看着二哥儿的面子了。我劝二哥儿也安分些,不要再给老娘娘添堵,平平安安去绵州,就是二哥儿的孝心了。”
徐太后既已弃子,宫外又没有任何消息传进来,十五岁的憨厚少年在十天之内由天而地,彻底绝望。临走之前,他在乾清宫门口跪了整整一晚,泪水打湿了玉阶,所求不过是再见生母最后一面,哭到最后连周录也看不下去了。皇帝终于许他进殿,隔着帘子说了几句教诲的话。
“你也是我的亲生骨肉,岂有不疼惜的。”皇帝道,“你生性淳朴似你母亲年轻时,在这个位置上待久了,未免被人利用、遭人暗算。不如叫你远远躲开了去。”
“儿子舍不得爹爹和祖母。”杨樗哭道,“绵州山高水远,这一去再也回不来,今生见不到了。”
皇帝亦觉伤感:“走的那天,爹爹送送你。送你到永定门。”
历来皇子出藩,皇帝最多只是亲送出宫,不得宠的皇子也有送都不送的。送到城下乃是国朝未有之礼遇,杨樗被这番殊荣惊得呆住了。
“爹爹对你不住。”皇帝叹息道。
清宁宫倒是真的出了事,宫中乱作一团。不是因为杜氏母子,却是因为林绢绢用一支簪子了结了自己的性命。徐太后不是不曾防着她自戕,谁知防不胜防。太后令张纯上上下下严查一番,是何人将凶器交给了林氏,查来查去,处置了几个小内官也就不了了之。
消息传到清馥殿,杨楝只说自家的姬妾给祖母添了麻烦,甚是惶恐,原该让她直接死在家里的。传话的内官不敢不把他的原话复述给徐太后知道。太后气了个倒仰。
林绢绢并未再回清馥殿,程宁领了杨楝的指令,直接从清宁宫拖出尸首来,草席一卷送到净乐堂化掉了。杨楝既不叫做丧事,林家也并无一人过问。
程宁着人去通知林家,才知道林待诏身故之后,遗孀和一对儿女都回岭南老家去了。再追查下去,竟发现那一家子在半路上遭了劫匪,一个也没有活下来。
“此事蹊跷得紧,想是有人灭口。”
杨楝听了这个回报,丝毫不觉意外。
唯有文粲然终归心中不忍,头七晚上挣扎着起来,带着几个小宫人在蕉林里悄悄地烧纸祭奠。琴太微在虚白室中看见火光,便提了灯笼过来看。文粲然递给她一串元宝,两人对着火盆出神,瑟瑟秋风卷着黑灰和火星飞到湖面上,转瞬就没了踪影。
“她一向爱华服、爱珠饰,多烧几串钱给她,免得到了那边不够使用。”文粲然道,“换了我,就要不了这许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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