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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一事。前几日玄池岭下了雪,这积雪一时半刻融化不得,殿下和程司马、还有宫中的几位内官,都请务必乘车。第一次过雪山的人容易盲雪,因此而瞎了双眼的人也是常有的。在来见殿下的路上,下官也遇到了庞都尉,他正在遣人去准备翻山的车辆。出发在即,惟请殿下安心静养,尤其要注意保暖,若有任何不适,望殿下及时派人告知我等,也好早作计较。”
    将这些要紧事项提醒完之后,吴录事立刻请辞,去和庞都尉汇合。程勉本来也要和吴录事一并离开,可元双叫住了他:“程大人请留一步。”
    她将做好的新靴子交给程勉,程勉微笑着道谢:“元双姐姐有心了。你平日里事务繁多,还专门抽出空来做这些琐事,我如何过意得去。”
    元双同样笑着回礼:“是殿下亲自交待的。就是因为抽不出空来,才做好。不过天又冷了,恐怕得晚一些才能穿了。”
    程勉闻言,又转过身向萧曜道谢:“殿下心细如发,我受之有愧。”
    他的态度不可谓不恭敬,萧曜的回答也很宽厚:“想来你不缺一双靴子,只是既然借了你的东西,总要还给你才好。”
    程勉躬了躬身,既是道谢,也有道别之意。萧曜本来已无话要和他说了,又忽然改变了主意,问:“这几天下雪,无处可去,你在忙些什么?”
    “殿下也说无处可去,除了回信和看雪,就是与吴录事清谈、下棋。”
    “从来也未问过你如何打发闲暇,平日里又有何喜好。倒是孤的疏忽了。” 萧曜微微一笑。
    见萧曜展颜,程勉也笑:“不瞒殿下,我是个极乏味的人,并无什么喜好。”
    萧曜一挑眉:“不是弹琵琶么?”
    “雕虫小技,实在有辱殿下清听。”
    萧曜觉得此人真是虚伪,恐怕是难以从他这里听到什么真话。他又一次勾起一点笑意,转向元双说:“程五的技艺要是都能叫‘雕虫小技’,那天下不知几人敢自称精于此道了。”
    “五郎的琵琶真是动听。”萧曜难得愿意和程勉多说几句话,元双哪里有不附和的,“奴婢斗胆多嘴一问,五郎的琵琶是师从何人?”
    “寄养在崇安寺时,有几位法师精于此道,他们尽心教我,我却学得不好。”
    元双露出惊讶之色:“竟然是法师们么?那我真是孤陋寡闻了。”
    “你在崇安寺住了几年?”萧曜忽然插进话。
    “不足三年。”
    萧曜心中一动,又问:“何时离开的?”
    “刚满八岁,就离开寺庙回家了。”
    程勉的说法证实了萧曜的猜想——他少年时身体不好,五六岁上生过一场大病,那场病断断续续时好时坏,有整整一年的时光,他都住在翠屏宫休养,一直到八岁生日前夕,太医宣告他已痊愈,为此,在他生日当日,天子特下敕令,免去天下一年的赋税。
    萧曜断不至于以为自己痊愈是因为程勉在庙里住着,替自己在佛像前烧香磕头念佛经。可是母亲去世之后,萧曜益发怀念翠屏宫的岁月,尽管常常为反复的发热所苦,可翠屏宫依山而建,四季都是胜景,如今再想,竟是他最自在的一段时光。
    可毕竟自己的自在是用程勉和家人的分离换来的。念及此萧曜的心绪难免有些复杂。他略作思索,继续问:“除了跟着僧人们念经读佛,还有刚才说的弹弹琵琶,你在寺里还做些什么?”
    “寻常孩童做什么,我也做什么。”
    “就是不能离开寺庙,是么?”
    程勉笑了笑,平静地说:“殿下不可能不知道我的家事,何必还有此一问。先前在寺庙借宿时,我以为殿下已经将崇安寺的旧事翻篇了。我当日说过,为殿下分忧,是臣的本分。无论殿下问几次,问什么,这都是臣的真心话。”
    平心而论,除了那一次,萧曜还真没专门问过程勉的家事。但毕竟有过前例,所以程勉这番话一说,倒显得萧曜之前的话都异常虚伪做作了。程勉的神情坦然,语气亦是不卑不亢,萧曜被他说得颈子都热了,偏偏程勉继续说:“殿下事务繁忙,无需为这等微末琐事挂怀。我不提崇安寺,一是不敢居功——我当时不过是个孩童,不可能自请为君父解难,全是长辈的主意;而恰好和殿下同一天生日,更与我无甚干系;再则,这已经是近十年前的事了,如果殿下不反复提起,我早已忘了。”
    元双早变了脸色,苦于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开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程勉淡漠地说完这一通话。萧曜听完,别说后颈了,连指尖都觉得开始发烫。
    程勉的声音虽然不高,态度也堪称平和,可萧曜何尝被人如此不假辞色地直言过。他用力握紧了藏在袖子里的手,不动声色咽下正在不断翻上喉头的热气,也淡淡说:“鬼神之说何其无稽。痊愈是大夫的功劳,也少不了身旁人的悉心照料。无论是谁病了,哪怕有一千、一万人日夜虔诚抄写、背诵佛经,也是决计不可能治好的。”
    程勉目光明亮而锐利,高傲坚决的神情鲜明得就像正午时分的刀刃。他定定看着萧曜,半晌后很轻地一点头,沉声说:“正是如此。”
    “但是……”萧曜一顿,终是说,“无论你记得不记得,你去崇安寺,确是因我而起。我如果早能知道,一定会恳求母亲,让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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