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刚刚沐浴完毕,驱蚊、避暑的药草的香气令人情绪松弛。瞿元嘉没料到自己的失常竟然连程勉都看出来了,索性也不再隐瞒,大致将萧宝音的事情说了。他特意没有提赵淦,没想到程勉听完,当即追问:“谁敢无缘无故糟蹋宝音郡主?是不是赵十求婚不得,心怀怨恨,故意让郡主难堪?”
瞿元嘉苦笑:“无凭无据,他肯定不会认的。”
程勉垂目:“也不难。不然你们找一个人也写一篇,就是宋玉声传里的这个李君,嗯……素行不良,轻薄佳人,遭遇了厄运,他去道观驱邪,结果又迷了路,投诉到一户人家,那个家里也有个美貌女郎,他又要轻薄人家。到了第二天,道士听见有人大喝,‘此乃轻薄人李氏也!’待小道士来开门,只有一个光溜溜的头骨放在道观山门口……所以他投宿的人家不是隐居的名门之后,就是厉鬼,惩罚他无德,将他吃掉了。”
说完,他自己忍不住先笑起来,瞿元嘉目瞪口呆之余,也被他的神态逗笑了。两个人对笑一阵,程勉又说:“反正也找个人,先写得香艳下流一点,然后事做到一半,那个鬼露出獠牙,就地把他吃干净了,从胸口吃起,一边吃,一边吐骨头,咯吱咯吱……劝人向善嘛。要是真的是赵七干的,露了马脚,围起来打一顿是轻的。”
此时月色空明,微风拂动庭院里的老松树,松涛声和着隔壁院子里断断续续的清冷琴声,让人精神不免为之一振。瞿元嘉看着月光下程勉的脸庞,感慨道:“要是那天你也在就好了,我实在嘴太笨,只能让宝音更伤心。”
“郡主年纪小,又一直得到家人的宠爱,猛地遇到这个事情,肯定伤心的。不过就算她一时想不开,待过一阵,想到你的话,一定明白你的心意。”
“宝音和妙音出生时,我都没有见到。特别是宝音,我第一次见她时,她已经能说话能走路了……也不怕我。那个时候阿娘只是殿下的宠婢,连妾都算不上。我去见她们,宝音就问阿娘,这是谁啊?阿娘说,这是元嘉。她又问,元嘉是谁?一屋子没人敢答话,只有殿下说,你说元嘉是谁?她看着我,笑了,说,元嘉和阿娘的眼睛长得像,元嘉是阿娘的什么人?殿下又说,元嘉是你阿娘的儿子。”
瞿元嘉永远记得自己初到安王府的那天。满座惊讶到极致,反而没有一点声音。连母亲,都在极度的震惊和难堪下屏住了呼吸。只有萧宝音不改天真烂漫,甩开乳母的手,跌跌撞撞地朝着堂下浑身僵硬的自己,抱住他说:“我是阿娘的女儿,元嘉是阿娘的儿子,元嘉比宝音高,元嘉是宝音的哥哥。”
记忆中的小女孩长成了娇美的少女,举手投足间,都教人难以转睛。瞿元嘉也不是没有想过,如果真的有一天,妹妹铁心非程勉不嫁,自己又该如何自处呢?原来连程勉,也没有出现在她憧憬的人生中。
听他波澜不兴地说完这番旧事,程勉靠向瞿元嘉的肩膀:“嗯,宝音是你的妹妹,所以我们不能教她白白受欺负。”
瞿元嘉偏过脸亲了亲程勉的头顶,很快地一笑,又问:“我差点都忘记问你了,你在翠屏宫这些天,有意思没有?”
“有两个花匠陪着我,整天在翠屏宫里乱转,凡是没见过的花木,都有人告诉我……反正天天有人想法子哄你开心、陪你玩耍,想没意思也难。哦,对了,陛下还问我,想不想做官。”
“你怎么想?”
“我现在怎么做官?不是害人么?别说陛下给我的这些赏赐,就是安王妃搬到家里来的,恐怕够十个我衣食无忧了。”程勉理直气壮地说,“要是做官做成你这样,那我是不要做的。至少没想起来之前,不要做。”
后半句说得瞿元嘉真是全无反驳之力,又觉得这样理直气壮的程勉可爱之极。瞿元嘉嘴角一弯,飞快地亲了一下程勉的脸:“那陛下答应了没有?”
“他为什么不答应?”程勉很奇怪地问,“哦,不过这次在翠屏宫,陛下好多了。上次我们为了连翘去翠屏宫,真是吓人得很。要不是实在回不来,我一夜都不想住。”
瞿元嘉不置可否,只能以一笑遮掩过此刻复杂的心情。程勉见他不作声,又说:“反正,我今日辞行的时候和陛下说了,翠屏宫太冷,我实在住不习惯,又这样无趣,恐怕不宜陪陛下消暑。”
“你怎么直说了?”
“我……我觉得我也骗不过他。其实我只有在第一天和临走前见过陛下两面。不知道他从哪里听说许多人邀我作客的消息,说,以后要是不想赴宴,可以借他的名头一用,只说要去面圣。这肯定好用,以后我就清净了。”程勉一顿,略作思索,还是说,“陛下对我十分和气。我这次,也不怕他了……”
“你怕他?”
“怕极了。甚至不敢看他。但是,这一次我敢了。元嘉,以后你都不必拐弯抹角试探我。你想知道陛下和我见了几次,说了什么,都可以问。但无论你信不信,我都想告诉你,他看我的神情,永远和你看我不同。”
程勉无声地搂住瞿元嘉,低声说:“天下再无第二个人这样看我了。”
在安王府的那几天,瞿元嘉没有一夜安眠,而程勉回来后,小别重逢的两个人当然是按捺不住,迫不及待地做了一回鸳梦,聊着聊着,当意识到彼此早已是疲惫不堪时,原来已经到了下半夜。一沾着枕头,他们都迅速地进入了梦乡,再没有力气和彼此多说一句话。但是,这个夜里他们又实在说了太多,以至于很少做梦的瞿元嘉,竟然也坠进了他最怕的梦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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