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登楼为谁思
叶舟不做声,瞿元嘉惟有回以沉默。重逢来得猝不及防,短暂的目光接触过后,叶舟的神情中不见惊讶,也无愤恨,他转过脸同身旁的随从交待了几句,随从领命后走向瞿元嘉,毕恭毕敬地说:“瞿大人于叶氏有大恩,在沅庆期间,大人有任何吩咐,叶氏当全力相报。”
瞿元嘉又将目光投向叶舟:“我没什么吩咐。我是来见你的。”
叶舟本已转开视线,闻言也看向了瞿元嘉,很干脆地一颔首:“瞿大人有意做客,我自当扫尘以待。”
“不必劳神。你现在若是有别的事,我就明日再登门。我来沅庆没有其他事,只为见你。”
叶舟沉默片刻,迎着瞿元嘉所在的方向走上前,在他身旁短暂地停住脚步,丢下一句“我为瞿大人带路”,便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两人始终保持着两三步的距离,叶府的下人则亦步亦趋地跟在瞿元嘉身旁,时不时小心翼翼地看一眼即将登门的贵客。先前听常潜和客栈掌柜谈及叶氏在沅庆的名望时尚无实感,但在去叶宅的一路上,瞿元嘉数次见到叶舟停下脚步与人寒暄,哪怕听不懂沅庆话,仅凭察言观色,也能看出叶舟人缘颇好。
待终于到了叶宅,叶舟先命下人领瞿元嘉去正堂,瞿元嘉又等了一刻钟,叶舟也到了堂上。他没有问瞿元嘉为何而来,神色甚至说得上有几分忍耐,又没有了在街上相见时那公事公办一般的生疏,只是耐心也冷淡地等待着瞿元嘉说明来意。
一路上瞿元嘉都在刻意回避隔绝即将见到叶舟一事,但他知道,自己势必要做先开口的一方。他没有耽搁太久,转向居于主座的叶舟,刚正视着他的双目,却听叶舟轻声开口:“瞿元嘉,你这一趟除了教你我难堪,我实在想不出其他的用处。”
听到叶舟声音的一刻,瞿元嘉仿佛是第一次意识到,他既不熟悉程勉,也很难说了解叶舟。
“我知道你痴情,这两年来你以为我是程五,种种情真意切,我虽然错领,但你为人如何,是不会有错的。你应该去连州,而不是为了一点无谓的愧疚,千里迢迢到沅庆来。”
他坦白至此,瞿元嘉的满心惴惴忽地变得可笑之极。他无暇自嘲,低声说:“我不用再去连州了。”
叶舟沉默良久,才再度开口:“我斗胆一问,程五是几时找到的?”
“我收留你的那个冬天。”
叶舟的呼吸声顿时重了起来,声音却是极轻:“……原来如此。”
瞿元嘉茫然地盯着叶舟,叶舟面色惨白,双眼深处似有火光:“那个元月,我奉旨进宫为颜延送行。皇帝像是生了一场大病,他问我,如果我想起了往事,你后悔,我当如何。”
他没有再说下去,瞿元嘉也变了脸色,一时间两人皆无法再正视对方,先后转开了视线。堂上并不暖和,可是瞿元嘉的背后爬满了汗,叶舟的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现在我明白了。为什么你总以为他对我另眼相看,我却觉得你异想天开。你见到程五了?”
叶舟望向瞿元嘉的目光甚至不乏怜悯。瞿元嘉缓慢地一点头:“他病得很重。九死一生。”
“想来也是。不然也不会最近才有音讯。你却无法近身照顾他。”叶舟叹息,“好在程五回来了,你这一片痴心,不至于永无着落。”
瞿元嘉几不可见地勾了勾嘴角:“我见到他时,没有认出他。”
叶舟也不意外:“你们分别时彼此都是半大少年。但程五于你,是天上的那枚月亮,认得出认不出,天底下也只有一个程勉。我是真心希望你能心愿得偿。他尚没有康复么?”
“他伤在肺腑,拖延太久,不知何时才算康复。”
“那正好。你自然是愿意照顾他的。”
“他不必我照顾。”
看着垂目的瞿元嘉,叶舟一顿,自嘲之余,更是无奈:“当日我就说过,我只愿你早日寻到程五。你信与不信,这都是我的肺腑之言。我更希望他能知晓你的心意。你也心知肚明,如果我不是恰巧和程五有一点相像,你施于我的恩情,就是一粥一饭,也许看在陆夫人刚刚落葬的情面上,再给我一身遮寒的衣物,所以不仅你是我的恩人,程五也是。我只恨无法偿还你的恩情,你无需内疚,道歉更是无从说起。我是程五与你之间的外人,你居然为这点无谓的内疚之情专程来沅庆,我亏欠的,才是更多了。你我皆不是女子,没有贞节之说,也幸好不是女子,不然承了你的错爱,真不知道是谁要以死明志了。”
他语气中嘲讽之意渐渐明显,瞿元嘉也无法反驳叶舟没有说出来的那层意思,思索片刻,说:“来沅庆之前,我见过了程五。”
叶舟一怔:“你不要再等了。你要告诉他你的心意。”
瞿元嘉平静地说:“我说了。”
“原来如此。”叶舟静默了许久,“瞿元嘉,你真是我见过的最痴情之人。他如若一时回绝你,也是因为人在病中。你还是早日返程,不要再让自己后悔。”
“他问你时,你答了什么?”瞿元嘉突兀地问。
叶舟却听明白了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呼吸一紧,答得风马牛不相及:“那次之后,我很怕他……你无须疑心程五与他。何况,即便他真的属意于程五,你也不会知难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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