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勉的神色有些懊恼,又不说话,萧曜也不说了,看着他只笑。被盯得久了,程勉只好说:“你笑什么?”
“我在想……”萧曜慢悠悠地说,“我要是真的有儿子了,像你就好了。”
程勉终于流露出难堪来:“……我就是说错了一句话,不至于如此。”
“旁人猜测我,是因为离天子太远。但你不要取笑我了,我真的很不好意思,又很笨拙,不知道如何向你说明白。”萧曜坦诚地冲他一笑,“此事归根到底在我。我无能为力,阿眠,有些事对旁人或许很容易,但对我难于登天。”
程勉别开脸,片刻后又转回来,轻声说:“……我不是要取笑你。”
“我知道了。”萧曜感慨,“可惜我从来没见过第二个和你长得相似的人。不然,我就……”
程勉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萧曜快活地眨了眨眼睛,语气蓦地轻快起来:“我就都送给你。让她们教你怎么给我梳头发。”
等了半天等来这句,程勉一把推开萧曜,萧曜顺势一倒,而后才揽住他的腰,贴着程勉的背继续笑着说:“当年在去连州的路上,我就想,每天起得这么早,你也没有带仆役,凭什么你的头发就能梳得这么好。不过后来你替我也梳得很好……所以这个你不用学了,人也不送你了罢。”
“我没有给你梳过头发。”程勉低声道。
“没有?”萧曜一怔,不在意地说,“你记得肯定是准的,那一定是在我的梦里了。”
他把程勉搂得紧紧的,很自然地亲近在一处。过了一阵子,程勉终于想起费家姊妹已经离开了太久,问萧曜:“阿媛她们怎么还没有回来?”
萧曜坐起身,又忍不住刮了一下程勉的鼻梁:“……真不知道你当年是怎么过的。你真能看懂人家的示好么?”
程勉瞪他:“我看不看得懂,和当年的你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也没关系。”这句故弄玄虚的话说完,萧曜望着又要皱眉的程勉直笑,“我的程家五郎,你放心喜欢我吧。不会有不好的事情的。”
一整个下午,只有元双来送过一次豆糜,再没人来打搅二人的独处。得知了萧曜和元双的传闻后,程勉再见到元双,难免内疚。元双只当是自己来之前两个人在亲热,没大在意程勉的这点不自在,专程向他解释道:“小孩子昨天晚上就缠着她们阿爷带出去看过灯了。今晚又要出去,我哄她们先睡一会儿,不然晚上磨人。”
程勉点头,又夸豆糜煮得好,萧曜知道这是他不好意思的表现,并不说破,问元双晚上准备去哪里。他一提起晚上的安排,元双立刻说:“我同费郎都觉得,小孩子还是跟着我们吧……”
萧曜笑而不语,程勉则说:“阿彤那个兽面,你们知不知道?”
元双点头:“他说是昨天陪我去大明光寺时别人送的。看着颇精巧,有什么讲究不成?”
程勉没想到元双也不知道,只好认真解释起来:“这几日没有宵禁,所以常有良家女子——当然也有娼家,借此机会寻觅合意的儿郎风流。既然是在大明光寺遇见,多半是宗室高门,阿彤也到思少艾的年纪了,又在这时节来帝京,真如他所说的无心就罢了,要是有心,还是要留个神,不要……”
说着说着,程勉留意到不仅元双瞠目结舌,连萧曜也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不由得停住了,反问:“怎么了?”
元双掩嘴一笑:“难怪从大明光寺回来就魂不守舍。要是不放心,我让费郎去问问。”
“他和我说了。面具中还夹了地址。”程勉继续说,“无需专程过问。但今日人杂,万一他改变主意去赴约,留神让他不要落单就是了。”
“啊?这……不会吧。”元双呆了呆,又说,“以前每到这天,年轻的宫女一律不准去观灯,那时我们都以为是各位宫官们要过节,才让我们留在各宫中值夜,后来才听说,曾有宫女趁上元灯节私逃……不过阿彤不仅生得高,相貌又这么漂亮,惹人注目也是当然的……哎呀,是不是他交了什么朋友,也怪我,太忙了,他来帝京几个月,全不知道他的交友……”
“你不要自责。他多半是不会去的。是我多此一问了。当然,有心也无妨,顺其自然吧。”程勉不知想起来什么,很轻地一笑,“少年人好奇,乃至从中得趣,也不是能看得住的。”
一整个新年元双都有忙不完的事情,合计完阿彤的事,又忙着去哄午睡醒来的阿初。送走元双后,萧曜许久才若有所思地问程勉:“上元怎么有这么多名堂?”
“普天之下都这么过上元。”
“我可没有。”
“这和在连州时,不是一回事么?”程勉诧异地看着他。
萧曜立刻反驳:“那还是不一样的。”
程勉更莫名了,态度倒是很好:“愿闻其详。”
萧曜摇摇头:“我没有见识。”
“那你找错人过节了。要这等见识,赵十才是良伴。”
“没有趣味。”萧曜继续摇头,神情益发复杂了。
程勉这时回过神来,一顿后,实在忍不住揶揄和怀念兼而有之的语气:“……你不要贼喊捉贼,当年对上元最得趣味、最乐此不疲的人,不就是你吗?”
…………
萧曜即位至今,尚未举办过官办的灯会,但是上元夜的帝京从来是万人空巷,满目俱是煌煌胜景。尽管出门时天色刚刚擦黑,一驰入到朱雀大街上,亮若白昼的巨大城池早已盛装以待,车马也迅速地被卷裹进了汹涌人潮的深处,如一叶扁舟,毫不引人注目地藏身在了波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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