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中,阿彤随着冯童及一干侍卫和保姆骑马,丽质也执意要坐在冯童的怀里看灯,只有姿容和萧曜陪着程勉乘车。对于萧曜和程勉来说,今夜本也没有非去不可的目的地,便安之若素地随波逐流着,任由人流将他们带去帝京的任何一处。
丽景门外的柳树刚刚绽放了新芽,萧曜命人折上了一枝放在车中,与程勉分享帝京的第一道春声。柔软的柳枝被程勉缠在手心,萧曜的呼吸不由得也轻缓了起来,正想忆旧,却见瞥见依偎在程勉身旁的姿容满脸的垂头丧气,于是不动声色地碰了碰程勉的腿,然后转向丽质,柔声问:“阿媛累了?”
姿容先是摇头,又紧紧地抓住程勉的衣袖,更近地靠住他。程勉也问:“阿媛有什么心事,我能不能知晓?”
姿容的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半天,才委委屈屈、犹犹豫豫地开了口:“……我阿爷是不是又要丢下我们了?”
程勉与萧曜对视一眼,才说:“怎么会呢?你阿爷阿娘是去佛寺看燃灯了。等我们回家,他们也回来了。”
姿容的小脑袋摇得拨浪鼓一般,充满稚气的脸庞上笼罩着和年纪绝不相符的严肃神色,声音压得极低:“我听见他们的悄悄话了。上元过完,阿爷就要回金州了。他一个人回去,不带我们……五郎,阿爷为什么不要我们了?”
程勉一时无语,萧曜接过话:“阿媛想金州了?”
“金州没有这里好。可是、可是……”姿容努力地把话说清楚,“我不想阿爷走。我想我们一直一直都在一起。”
程勉摸摸姿容的头发:“你阿爷不会不要你们。他有些不得不做的事情,才先走一步。他会在家里等你们。”
姿容还是垂头丧气,又沮丧又可怜:“那……五郎你也要和我阿爷一起走么?”
程勉摇头:“我不走。我和你们一道,留在这里。”
“三郎也不走?”
萧曜笑笑,保证道:“我也不走。”
可惜两个人的保证并没有让姿容稍加安心。小少女第一次试图去理解离别和远行,荒腔走板之余,又总有奇思:“那……等阿娘带我们走的时候,五郎你和我们一起走吧。”
“怎么只带五郎走,我呢?”萧曜先是看了一眼程勉,才去问姿容。
姿容认真地说:“唔……我阿娘说了,三郎是很忙的,每天有很多很多事情,我们不可以烦三郎。”
“五郎只有一个,我也想和他天天在一起。他和你们一道走了,我怎么办?”
程勉以衣袖遮掩,拍了一下萧曜。姿容毫无觉察,被问后继续一本正经地作答:“你们没有天天在一起。五郎天天是和我们一起的,所以以后也应该和我们在一起。”
萧曜眼睛一转,分明是想反驳,程勉开口道:“阿媛,你记不记得,上次离开金州来的时候,你阿娘带你们翻了一座大雪山?”
姿容努力回想了好一阵子,犹豫地点了点头:“嗯……很冷很冷的。”
“是很冷。现在你和丽质已经长大了,但是阿初还小,要等春天到了,才能翻玄池岭。阿媛也三年没有回去了吧?还记得棠河么?永固寺的双塔呢?”
姿容怔怔看着程勉,目光先是迷惑,不多时,又被惊喜取代了。她用力摇晃着程勉的胳膊:“我最喜欢棠河了!春天……夏天!阿爷总是带我去骑马和捉鱼。阿爷和我说,金州的名字是跟着河来的。”
程勉微微一笑:“是啊,当地人都叫她金河,因为每当太阳照在河面上,她就是金色的。”
“五郎原来你也去过我家呀!”姿容双眼发光,从座位上跳起来,搂着程勉的脖子恳求,“那等我们回去,你也一起来,不能骑马也不要紧,我们找一辆也这么大的车,一起去看金河。我家里还养了很多的猫,狗,还有小马……我已经很久没见到我的小马了,它可漂亮了,是白色的,阿爷说,它已经是一匹大马了。五郎,你说,它还会记得我吗?”
姿容一点点拾起对故乡的记忆,慷慨地与她喜欢的人分享着自己的快乐。记不起来的地名,程勉就不动声色地替她补上。
“……五郎,求你啦,和我们一起回思裕嘛。三郎也来呀。你们一起来我家里做客。现在家里多了阿初了,唔……我可以和丽质睡一个屋子,你们睡一个屋子,就够住了。”
与滔滔不绝的姿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垂目不语的萧曜——不仅不说话,整个人仿佛都藏到程勉的身后去了。然而程勉仿佛一无所知,看着目光热切的姿容,他还是笑,然后才很轻地一摇头:“这次不去了。下次去。”
“为什么?”
“我也要回家。”
姿容呆住了,仿佛忽然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是呀,五郎你的家里人呢?你的阿爷阿娘在哪里?”
程勉扶住姿容的背,仿佛怕她摔下来似的,很自然地回答:“在别的地方。”
“哎呀,那这里就不是你家了。你不和我们去金州,是也在等天气暖和了,要去看他们吗?”姿容眨眨眼,“那……你先去看他们,再来找我们。”
程勉回头看了看萧曜,继续对姿容笑着说:“他们住得太远了。”
“比思裕还远?要是真的那么远,你可以先去思裕,再去看他们……不过,你是不是很久没见到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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