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李冬青并不犹豫,说道,“不过人头就算了,取一束头发,告诉他,这一箭的仇我自己来报。”
王苏敏沉默地点点头,深深看了他一眼,李冬青沉着回望,片刻后王苏敏翻窗而去。
李冬青坐在桌前许久,也没有动弹,然后站起身收拾行李,他的行李很少,没什么东西傍身,几乎可以当即便走。他把一件大棉衣套在自己平日穿的棉衣外头,裹得像只熊,拿了一只鱼竿、一把柴刀,一些小钱,冻的萝卜和一张馕饼,左右望望,确实再没别的东西,便走了。
李冬青其实有时候也说不好自己沉默的时候脑袋里在想什么。人的语言总比头脑更清醒,说出来的话更有些条理,所以李冬青这两日养成了一个习惯,就是自言自语,把话说给自己听。
李冬青说,“我得头脑清醒,不能错了一次,还错一次。自己活着,就不会出错。”
“苟余心之端直兮,虽僻远其何伤?”李冬青背上小小的行囊和一把柴刀,又说。
他也从窗户上跳下去,雁门出入需要通关文牒,江湖游侠自由出入,但是需要你在黄金台上签的那张羊皮纸。李冬青虽然有,但是却不能拿出来,否则怕是要当场被压在这里走不了了。他也有办法,之前混进各个城中,也是靠这个。他来的时候杀了一个人,是厉门一个男人。从辽东郡出来后,马上就遇上一次小小的伏击,黄金台上的消息,向来是传向天下,刘拙在辽东郡,那自然不出半日便天下皆知。李冬青虽然被逮住了,但这些人似乎也不是多么厉害,他拼死去打,也逃出来了,但是厉家以箭术闻名,有一箭迎头飞来,李冬青下意识往后栽去,那支利箭破空而来,呼啸声穿刺耳膜,李冬青只觉得脸颊和眼眶被轻轻地刺破,那箭从他的脸颊上飞过,看看擦破他的眼皮,霎时鲜血横流,他闭着一只眼睛直起身来,以为自己瞎了一只眼,起了杀心。
杀了一个人,来追的人便少了。李冬青虽然悔得夜不安寝,但也确实松了一口气。
他一路从背街房顶,往城门去,又回头望了一眼雁门,这里是中原的边境,他一路上都在中原的边境边行走,每个郡县离得都不近,可是天底下的人却都是一个样子的,无论见过多少人,仿佛也不曾和当日乞老村的人有什么差别。如此来看,我们就算一生流离失所,也都身在故乡,全天下的人都是故人。
李冬青经过许多事,只觉得自己心胸开阔了很多。
他跳下房顶,却听身后有人叫住他,上午的道士穿得很厚,从茶馆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两个鸡蛋,小跑着赶过来,问道:“大人,你去那儿?”
“大人?”李冬青第一次听有人这么叫自己,然后说,“我要出去一段时间。”
“去干什么?”道士自然地问了一嘴,然后把鸡蛋放在他的手上,“上午谢谢你,我险险冻死。”
李冬青却又还给他,说道:“不用了,你吃吧。”
道士却没接,憨厚地笑了,说道:“一路顺风,大人还回来吗?”
“道家是怎么说离别的?”李冬青说,“我不太懂,你送我一句吧。”
道士便明白,他不回来了,一拱手行礼,笑道:“吾闻之,富贵者送人以财,仁道者送人以言,吾不富不贵未得仁道,就送你两颗鸡蛋吧!”
李冬青哈哈大笑,塞进怀里,冲他摆了摆手,转身便要走,却看见街上人行色匆匆,往一个地方奔去,李冬青心中警惕,翻身上了房顶,张望四顾,雁门前三街黑烟滚滚,原来是起火了。
若说人这一辈子,要遇上什么大难临头,那都有些征兆,至少李冬青是这样。乞老村时,林雪娘塞了他两颗鸡蛋,山下也是一片大火。今日李冬青怀里又揣了两颗鸡蛋,联想到王苏敏所言,忽然心头一阵不安,两步往火源处赶去。
这样的大雪,柴房的木头都要烧一烧才能去潮,却起了这么大的火,显然是人为,这是要干什么?
街口围了不少人,李冬青踩着房顶登上去,见着火的房子已经被烧黑了,火舌从窗口舔出来,这里是一处人家,三间房、一间小院,一个猪圈,此时主屋已经烧到了房顶,雪水顺着门柱往下淌,但又被火舌烤干,上面的雪在化,下面的火在烧。
李冬青一看,便知道有问题。火势如此之大,衙役不在,当差的也不在。
他跳到院中,闻到糊味儿,一转身才看见原来门房里躲了几个人,看见他时有些防备,李冬青问:“你们的房子?”
那妇人听见他这么问,当即说道:“你又是谁?”
李冬青心想:当真古怪。
屋子在烧,人却不哭喊,见到他的时候不求救也不害怕,反而问他是谁?
“我又为何要来?”李冬青纳罕心道。明摆着有问题,外头有人拦着不让百姓靠近,里头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我一个亡命之徒,凑这个热闹干什么?
可到底还是心里放不下,他的柴刀还背在身后,底气是很有的。震了震胸膛,挺胸便要走进那熊熊大火。门却被烧倒了,一个人走出来。说是一个人也不确切,其实是两个人。有一个人已经失去了意识,被抱出来了。
走出来的人是谁,李冬青不大认识,但被抱着的那个人,李冬青却是很熟,其实只看只大氅上的狼头,便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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