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冬青的想法是,或许能有半数人会投降,可实际上是,第一个人扔下武器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陆陆续续就会有稀稀落落的人跟上,当这些人走出列,和自己在军队中的朋友对视的时候,又会有一些人扔下自己的武器,当超过半数的人选择放弃,剩下的人也不会坚持。几乎所有人甚至对自己的生死大事都没有主见,都在盲从别人,李冬青惊讶于人的妥协,但自私一点想,他可以轻松一些了。
一万人里,能自己选择生死的只有一个人,叶芝泽走到他面前,给了他一刀,那人便倔强的死了。李冬青记下这个人的脸,觉得自己这一战并未白来,学到很多,尤其是最后这一刻,看见那人颤抖的血泪。
惨胜和败的差别在于,汉军的兵马走过长安的时候,没有人夹道欢迎,刘彻也不会站在城墙上,喜笑颜开地等待将军班师回朝。这一仗就算辛苦,危险,狼狈,但是刘彻会明白,江湖人不好惹,仅仅是一个吞北海,他们都吃不下。这第一口,刘彻就噎住了,下一口想吃,就要好好想想。
就算来的人不仅仅有吞北海,其实几乎算上了半个江湖,但刘彻其实并不清楚这么多,他只知道这次输了,而且是全军覆没,是惨败。
方青濯无不忧心,他问李冬青:“我们会不会惹怒小皇帝?”
李冬青解释道:“我没见过刘彻。”也不清楚刘彻的脾气。
方青濯说:“你觉得呢?兵书上没说过吗?”
李冬青按照常理来想,也不应该,于是说道:“按理来说,近几年不会再打了,输了一次,朝堂上的大臣,东宫的太皇太后,都够他喝一壶了,皇帝就算有脾气,也不管用,吕太后有没有脾气?高祖驾崩多年,冒顿单于给她写了求爱信,羞辱她,她也忍下了,打不过就只能忍,她能忍,刘彻就也能。”
方青濯却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故事,吓了一跳:“真的假的?”
“真的,”李冬青说道,“那封信的大意是:我的老婆死了,你的男人也死了,不如咱俩结伴过日子吧。就是这么个意思,吕太后在东宫气哭不少天。”
方青濯说:“啧啧。”
李冬青补充了一句:“冒顿的妻子是他自己杀的。冒顿是皇长子,他父亲不喜欢他,把皇位传给自己喜欢的阏氏之子,甚至想杀了他。冒顿险象环生之后,想要复仇。他用鸣镝训练自己的手下,只要手下听见他的鸣镝声,无论看见他的箭指向谁,都要当即将那个人射死。第一次鸣镝声,冒顿的箭指向了野猪,他的手下有人忘了他之前的命令,忘了射杀野猪,那些手下就都被他杀了。第二次他指向了自己的坐骑,有的士兵犹豫了,犹豫的士兵,也被他杀了。第三次,他指向的就是自己年轻的妻子。”
方青濯说:“然后呢?”
“刚就告诉你了,”李冬青道,“他妻子死了。”
方青濯说:“若这样做人,和畜牲有何区别?”
李冬青并不评价,只是继续道:“后来,冒顿在和自己父亲打猎的时候,吹响鸣镝,箭指向了自己的父亲,头曼单于,于是他爹就被他手下射杀而死。冒顿继位,后来有了今天的匈奴帝国。”
方青濯说:“我看不起这人,就算是当了单于,又能怎么样?一生不会有人真心疼爱他。”
“你说得也对,”李冬青说,“但没准这就是他想要的。”
他虽然理解,却做不到,此时此刻他还有比聊天交朋友更重要的事情,他不好意思道:“我要走了,有缘再见吧。”
此时大家都蓬头垢面,在最后收尾,方青濯愣了一下:“去哪儿?你不洗一下?”
李冬青却叫上自己带来的朋友,转身说道:“不了。”
火寻昶溟乱七八糟地站起来,拍了拍屁股后的土,问:“现在去找宁和尘?”
王苏敏说:“还用问吗?”
第38章 三死黄金台(十八)
此时谁都以为, 这一仗已经稳赢, 叶芝泽将他们拦下, 说道:“你们在此休息一下,明日我儿和儿婿,再加上散仙城的人也要赶到,等他们一同过去。”
李冬青说道:“战场上风云突变,谁也说不好会发生什么, 我担心师父安危,还是先行一步。”
叶芝泽笑了,爽朗说:“实不相瞒,且不说雪满是什么人, 我儿和闻人家那一族人,那都不是一般人,不如把心放在肚子里, 主力军队已经尽数歼灭,还害怕害怕什么呢?”
李冬青却知道,他主要能这么放心, 一则是有些轻敌,二则是主要放心于有宁和尘在。可李冬青一不轻敌,二知道宁和尘没有那么神, 他也是个肉体凡胎而已。
世人总是对高手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宁和尘自己单枪匹马从马邑一路杀人杀到中原,他定然是强的,可这里有几分逞强, 李冬青也是知道的。他一向知道宁和尘强,可他也一直知道,不能过于不能过于依赖宁和尘,否则宁和尘背后就空无一人了,无人可以依赖。
火寻昶溟说:“不要管我们了,你们自己庆功吧。叶掌门,这一仗若是打赢,你也要知道是谁帮了你们,我的兄弟舍命来陪,没打算让你报恩,至少你的嘴要闭紧,我可是把丑话说在前头了,他若是因此惹来麻烦,日后也不会让你们吞北海好过。”
叶芝泽体面地含笑不语,但是显然心里在压着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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