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说了一篇话,却只字不提是出了何事,我心中愈加狐疑,只得陪笑道:多谢皇后娘娘关怀体恤。我停一停方抬头道:臣妾不晓得出了什么事,但请娘娘明白告知。
皇后一身宝石青的织银丝牡丹团花褙子,显得清肃而端庄,本宫病了这几个月,什么事都有心无力,都撒手jiāo给了端妃和敬妃cao劳。端妃身子一向就弱,敬妃带着胧月帝姬,都是自顾不暇,难免有些纰漏她清一清嗓子,后宫安宁关系着前朝平静,本宫不能不格外小心可是今日,咱们眼皮子底下竟出了这样的事,还出在莞妃宫里,本宫不能不震怒!
我心口怦怦跳着,大觉不祥,脸上却不肯露出分毫,只恭谨道:请皇后明示。
皇后的声音陡地严厉,唐朝宫中常有宫女与内监私相jiāo好,称为对食,以致内宫宦官弄权、láng狈为jian、结党乱政、肆意横行,数代君王被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甚至篡上之事屡屡发生,大唐江山皆毁在此,终于无可挽回。本朝治宫严谨,对食之事鲜有闻说,今日竟在眼皮子底下发现了这个皇后将手中的物事往我跟前一抛,道:这个东西,莞妃你可识得么?
浣碧蹲身为我拾起,不由脸色大变,正是李长素日藏在腰带里的柳叶合心缨络。我心头猛地一沉,已然明了。我沉住气,反复看了几遍,道:眼熟的很,像是哪里见过?至于这缨络的手工倒很像是臣妾宫里槿汐的手法。
皇后沉住气道:你眼力很不错,正是槿汐做的东西。
我笑道:槿汐也真是,这么点年纪了还管不住东西,等她回来臣妾自当好好教训。
丢东西算得什么大事。皇后一笑,低头抚弄着手上缠丝嵌三色宝石的赤金戒指,声音低沉,要紧的是在哪里捡到的是被李长贴身收着。至于崔槿汐,她已被看管了起来,也不用莞妃亲自管教了。说罢看一眼敬妃。
敬妃微微有些局促,还是很快道:今日晌午安贵嫔本要给皇上送些时令果子来,谁知正巧在上林苑遇上了臣妾,便说同去仪元殿给皇上请安。结果到了那儿李公公说皇上在滟常在处歇午觉。咱们告辞时安贵嫔走得急,不知怎地一滑撞在了李公公身上,结果从他腰带里掉出这么个东西来。敬妃为难地看一眼皇后,见她只是端坐不语,只好又道:槿汐打缨络的手法十分别致,一眼就瞧得出来宫女打的缨络被内监贴身收着,这个敬妃脸上一红,到底说不下去了。
我勉qiáng笑道:单凭一个缨络也说不了什么,许是槿汐丢了正好叫李长捡着,打算日后还她的。
端妃抚着胸口的项圈只是默然,皇后道:单凭一个缨络是说不出什么,可是柳叶合心是什么意思,想必莞妃心里也清楚。这事既已露了端倪,本宫就不能坐视不理。今日既然来了,为免落人口实,也为了彻查,少不得槿汐的居处是要好好搜一搜了。
我大惊失色,忙按捺住陪笑道:槿汐是臣妾身边的人,这事就不劳皇后动手,臣妾来做就是。
皇后宁和一笑,眉梢眼角皆是安慰的神色,口气亦温和,你有了身孕怎么好做这样的事?然则莞妃你也要避嫌才是啊!说罢容不得我反驳,雷厉风行道:剪秋、绘chūn,就由你们领着人去把崔槿汐的居处搜一搜,不要错失,也不容放过。剪秋gān脆利落答了个是,转身便去。
皇后朝我关切道:你是有身子的人快坐着吧,一切且看剪秋她们查出什么来再论。
心里汹涌着无尽的恨与怒,我在玄凌处得到的宠遇,在太后面前得到的赞誉使皇后不敢对我轻举妄动。她何尝不明白,能从甘露寺的佛衣檀香中归来的我必定不再是从前的我,若不能一举彻底扳倒我,她是不会轻易动手的,我亦如是。
朱宜修与我,就如虎视眈眈地两头猛shòu,各自小心翼翼地对峙,没有十全把握之前谁也不会轻易扑上去咬住对方的咽喉。可是谁都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在面对时每一次都是微笑的,慈和或谦卑,隐藏好自己锋利的齿爪。其实哪里掩藏得住,恨与爱,都是最深刻的yù望,被磨成想要置人于死地的力气。
此刻,我们唯一能做的,是先削弱对方的力量。如同,我不动声色地将祺嫔禁足一般。而皇后此时的目标,正是被我视如心腹和臂膀的槿汐以及与槿汐息息相关的李长。
我没有抖落自己的慌张,只是沉静地坐着,一如我身边的端妃,不带任何表qíng地缓缓喝着茶盏中碧色盈盈的碧螺chūn,一口又一口,在茶水的苦涩清香里想着如何应对。
不过一盏茶时分,剪秋和绘chūn出来了,带着诡秘而兴奋地笑容,屈膝行礼道:都在这里,请皇后娘娘过目。
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彩锦如意六角小盒子,皇后迅速地打开瞄了一眼,啪地盖上,震得耳上的雪花黑耀石镶金耳坠跳了两跳。她皱眉道:当真是秽乱后宫,你们也瞧一瞧吧。端妃默然看了一眼,依旧雕塑似的坐着,敬妃瞥了一眼就闹了个大红脸,这了两声终于还是说不下去。我打开盒盖,里面堆叠着几帕柔软的丝巾,丝巾里头包着的几样东西。我脸上火烧似的烫起来,心里沉重地叹息了一声。不要说人赃并获,单单这些东西,槿汐又如何张得开嘴辩解呢。
皇后垂着眼睑思量片刻,缓缓道:既然搜出来了,那么也怨不得本宫要按宫规处置。皇后悠悠叹息了一句,仿佛很是不忍的样子,莞妃,本宫不是要怪罪你,也不是要说你不会约束宫人,你怀着身孕难免顾不到这样多,且你又年轻没见过世面,怎么晓得这样的东西。皇后痛心疾首,一个李长一个崔槿汐都是宫里的老人儿了,怎么倒生出这些事来,叫人怎么说才好呢。为防上行下效,宫闱大乱,本宫也忍不得要处置他们了。
我起身恳求道:臣妾冒昧恳求皇后,槿汐再如何说也是臣妾身边的人,不如jiāo给臣妾处置吧。
皇后微眯了双眼,眉毛曲折成新月弯钩的弧度,正色道:莞妃这话就差了,莞妃身边的人也是这后宫里头的人。既是后宫里的人,就没有本宫不管的道理。何况崔槿汐jiāo由莞妃教训了,那么李长呢。他们俩一个是莞妃身边的掌事宫女,一个是皇上身边的首领内监,若各自悄悄处置,宫里的人就没了规矩。她意味深长地望着我,忽而笑了,在宫中服侍的人必得自身检点,存天理,灭人yù,才能安心侍主,否则不知要生出多少乱子来。莞妃是皇上和太后都夸赞过的贤德之妃,必然会以大局为重的,是不是?
我面红耳赤,被噎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只得蜷紧手指,报以同样客套而雍容的微笑,是。娘娘是太后和皇上眼中的贤后,为后宫众人所敬仰,相信娘娘一定会秉公办理,既保住皇家颜面,又能清肃后宫。
皇后清淡微笑,那笑容完美得没有一丝瑕疵,这个自然,本宫身为后宫之主,怎能不秉公办理以安人心。莞妃,你且好好养胎吧。
我明知多说无益,只得缓和了神气,肃一肃道:恭送皇后娘娘。
礼罢,皇后等人已经走远了,浣碧忙扶着我起来。
我神qíng如被冰霜结住,冷然道:很好!
浣碧嗫嚅道:小姐可是气糊涂了?快进去歇一歇吧。
我支着腰稳稳站住,道:槿汐和李长在一起皇后果然耐不住了!
浣碧咬着唇忧色满面,小姐不怕么?
怕?我冷笑一声,我若是害怕,若是由着她拉下了槿汐,下一个被带走的人或许就是你,再是我自己,一个也跑不掉!
浣碧焦急道:槿汐被关起来了,事qíng闹得这样大可如何是好?她忧心不已,这事一传出去,不仅槿汐没法做人,连小姐您的清誉也会
这事一定会被传出去,且不说皇后有心,后宫里嫉恨柔仪殿的人还少么?!巴不得闹出多少事端来呢!我心中激dàng,厉声道:你可听见皇后说秽乱后宫这四个字,这是何等大的罪名!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是我的清誉要紧,还是槿汐的xing命要紧?!我暗暗吸一口气,缓缓放松捏得紧张的指节,无论是为了与槿汐多年的qíng分,还是为了自己,我都要保住槿汐,保住这个陪伴我起起落落同甘共苦多年的女子。
后宫-甄嬛传Ⅴ 二十七、逆风如解意
午膳过后时分,闻得外头树叶被风chuī起簌簌细碎的碰撞声,玄凌已经迈了进来。浣碧忙扶着我起身去迎,我因有着身孕,私底下与玄凌相见也不过是肃一肃罢了,他已经伸手扶住我的手臂,笑意浅浅:月份大了身子不便,就不必到宫门前来迎了。
李长因罪拘囚,已不在玄凌身边侍奉了,换了是李长的徒弟小厦子在后头执着拂尘跟随。我暗暗惊心,皇后不做则已,一做真当是雷厉风行。我只作不见,与玄凌携了手进内殿去。
小厦子初次当差难免有些生疏,低着头一个不当心走快了一步,差点碰上玄凌的袍角,玄凌颇有不悦之色,皱眉呵斥道:你见你师父当差也不是头一日了,怎么自己就毛手毛脚起来。
我见小厦子眼圈微红,想是为了他师父的事刚哭过,眼睛只差揉成了桃子,忙笑道:小厦子才几岁,皇上也跟他治气?多历练着就好了。
小厦子窘得退了两步,差点又绊到身后的小内监身上,玄凌愈发不豫,道:李长不在,这些人就像失了规矩一样,没有一样是做的好的。说起来朕就生气,仪元殿供得水不是七分烫的,不是冷了就是热得烫嘴;书架子上的书原本都是拿枫叶做书签的,他们倒好,竟给夹上了香樟叶子了。樟叶那样厚,又有一股子气味,怎能夹在书里?真真是一群糊涂东西。
一群好马也得识途老马带着才走得平稳顺畅,何况他们这些向来听吩咐做事的人。现下李长做错了事被拘着,他们自然都像无头苍蝇一般乱转了。我抿嘴一笑,舒展了广袖从缠丝白玛瑙碟子里抓了一把新鲜jú花瓣在茶盅里,洒上冰糖碎,用刚煮开的沸水浇了上去,待凉上一凉,又兑了些许冷水,方含笑婉声道:臣妾现冲的jú花茶,皇上试试可还能入口?七分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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